第七章
“福利院？”金松摩挲着手里的资料。
“是。”梁珂七岁之前，父母经营一家小型便利超市，一场车祸二人丧生，独活下来的女儿便被送到了福利院。
金松半眯了眼，看来是自己多心了。他派去的私家侦探是他多年的心腹，资料绝不会有假。
十三年前，他只是个经纪人，屈居幕后，空有一身好口才使不出来，没有办法，观众挑剔，嫌他外表不够英俊。真是可笑！一个靠才华吃饭的主持人，没有外表便上不了台面！
后来他借力上位，公司捧他，再加上他确有实力，一炮而红，努力走到现在，成了今天的金牌主持人。
他第一眼看到梁珂，就觉得她眼熟，似乎与他做经纪人时带过的一个叫梁雨的女艺人颇为相像。但梁雨一生未婚，也从未生过孩子，二人绝不可能有血缘关系。
难道梁雨有尚在人世的亲戚？不，不可能，他曾是她的经纪人，对她的家庭情况了解的一清二楚。二十年前，衾州选美比赛，十七岁的梁雨一举得冠，被娱记形容为“石破天惊、艳绝尘寰”。彼时她星途一片坦荡，却在二十岁事业巅峰时，放弃所有，远走英国。沉寂七年后，梁雨又从英国独自回国，重返娱乐圈，并非舍不得艺术和事业，只是为了替嗜赌的父亲还清债项。
他记得，那时的梁雨，母亲病亡、父亲嗜赌，被黑社会追杀，并无其他亲戚可以求助。
重返圈内后，梁雨的处境已经十分尴尬，一个过了气的选美冠军，代表作屈指可数，业内也无人脉，只能在戏里演个靠美色上位的狐狸精，属于观众最讨厌的那一类女配角。
虽然没有观众缘，不过那女艺人却是美极的美人，站在一众新生代小花旦身边，艳色逼人，硬生生把主角衬成了丫鬟。
母女和亲戚关系都已百分之百排除。
娱乐圈出过不少相似度高的美人。看来，梁雨和梁珂的相似只是巧合罢了。美人与美人，虽然风骨气韵各异，但眉眼身形多少都会有些相似。他仔细回想，已经有些记不清梁雨的长相了，梁珂与梁雨，长得似乎也不尽相同。
况且，梁雨已经死了。
永远的长埋地下，此生还魂无望。
金松在烟雾缭绕中挥挥手，那私家侦探便会意推门而出。
与此同时，江昼漠然坐在案前。
他失神地望着案上的资料。
这些年，他拍过太多传奇大戏，脑子里也存了些许异想天开的想法。
转世？且不说人死灯灭、烟消云散。就算世上真的有投胎转世，那转世后的梁雨应该才十三岁，不可能是二十岁的梁珂。
梁雨、梁珂，她二人果然不可能有什么关系。
他一定是魔障了，快二十年了，他自以为已经看透情爱，自以为已经将梁雨从他心底深深剜除，却还是在见到与她相似面容的那刻起，一颗心仿佛死灰复燃，前尘旧梦悉数冲进脑海。
其实圈内几乎没人知道，他和梁雨曾经相爱三年。
梁雨…小雨…那个薄情寡恩的女人。
他有多恨她，就有多忘不了她。不过，他扯起一抹冷笑，忘不了又怎样，二十多年都这样，走过来了。
十三年前，梁雨重返娱乐圈，他是知道的，带着嘲讽和冷漠准备看她的笑话，他一直在等她回头、等她在圈内撑不下去的时候回头求他，可他等了半年多，却等来了她的死讯。
梁雨是世上最心狠的女人，与他分手的时候，她决绝转身、誓不回头，她死的惊天动地、圈内皆知，唯独除了他。
他是最后一个知道她死讯的人。
他苦笑，七月酷暑，他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迷迷蒙蒙模糊了视线。
三年一梦，换来不过白骨一堆、黄土一抔。
他用手拭去了面上的水，抬眸看一眼日历，在这个科技发达、日新月异的时代，他依旧不习惯看手机上的日历。年年都要命助理买本纸质日历。
还有三天，就是她的祭日。梁雨的尸身最后是他去认领的，火化后就葬在平山墓园。这些年，他换过一些女人，媒体问他，她们与他是什么关系，他都坦然答道：是女友。唯独媒体问他：与梁雨是什么关系。他沉默良久，方才回道：曾经共事。
舆论哗然，影帝江昼对待一个曾经共事、萍水相逢的过气女星，都尚且如此，难怪他历届女友虽与他分手，却无一人背后指责过他。真是圈内少有的重情重义有口皆碑之人。
他的那些前女友，她们恋爱时与他鹣鲽情深，分手后也可得他引荐，获取到更好的资源，求仁得仁、各取所需罢了，想要的都有了，还什么好指责？唯独梁雨这个初恋女友，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与他同心同德，待他冲上云霄后又绝情弃他而去。他想，如果她再稍事忍耐，他现在娶的人一定是她。可她目光短浅，爱上了别的男人，那些花花公子不过是逢场作戏，将她玩腻了后便另觅新欢，而她也伤心远走英国，一走便是七年。
那七年，她过的应该很不如意。不然也不会突然间重返圈内。
真是个半途而废的蠢女人，不然，也不会红颜薄命至斯。
叮叮车沿着轨道穿梭在城市，巴士和taxi偶尔鸣笛，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七岁的小女孩，扎着羊角辫、抱着洋娃娃，拖着迷你行李箱，穿着红色小皮鞋和白色丝袜，胖乎乎的藕节一样的手臂，和嘟在脸上的婴儿肥显得她玉雪可爱。她有些茫然，马路对面是几乎高耸入云的大厦，和明信片上的不大一样呢，但是问警察叔叔，一定可以问到。
对面就有警察叔叔，她雀跃，马上就可以见到妈咪了。
她缩在人流里，是小小一只。这样过马路比较方便，因为她初来乍到、人地两生，还不太看懂衾州的红绿灯。现在跟着人流就行了。
她择了一个看起来面善的警察叔叔，开口问道：“叔叔，玉林大道37号怎么走呢？”
那警察刚准备开口回答她。她却只听得周围人大叫，抱头四散。
她一怔，抬头循着众人的目光望上去，好像…好像是什么东西掉下来了，黑乎乎的影子，看不真切。
她呆住，那东西离她越来越近，警察叔叔猛地将她护在怀里，往后连退几步。
那黑乎乎的影子终于落地…是…竟是个人！
是个穿着睡衣的女人…她捂住嘴，惊恐地哑然，怎么大叫都叫不出声音。
那女人穿着丝质的红绸睡衣，肌肤如雪、眉目如画、黑发如漆，红衣女人冲她一笑，脑浆和血水不停地从脑后、身后溢散开来，女人嘴唇喃喃，随即伸出一只骨碎无型的手，遥遥指了指她…那血腥气冲的她几乎晕厥，她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想要上前…却被警察叔叔捂住眼睛，死死抱住。
梁珂从夜深人静的梦中醒来，她大汗淋漓，瘫卧在床上，像浑身的脉络、骨头都被抽走，此刻她只剩下血和肉，剩下连呼吸都困难的躯壳。
又是那个梦，那个让她辗转难寐的梦。
她想，明天她要跟陆辰请一天假，好好休整一天。
摄影棚里灯光、道具俱已到位，今天拍摄的是个洗发水广告。
女主一头飘逸长发与男主擦肩而过，男主深情回眸凝望她，二人因秀发结缘，剧情十分简单，可惜演员的表现却不尽如人意。
“咔。都休息一会吧。”导演喊停，所有人都停下手里工作。
“陆辰啊，你的表情太僵硬了。你平时不是这个水准，今天怎么了。”
“对不起导演，我会调整好状态的。”陆辰道歉。
经纪人Mary对小李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上前端茶。小李是Mary新借来的助理，小梁身体不适，今天请了一天假，陆辰就跟没魂的尸体一样，心不在焉。
“陆小少爷，您能振作一点吗？”Mary终于忍不住发话。
陆辰歪在椅子上，斜眼看她：“不能。”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可怜巴巴乞求她：“今天不能不…”
“不能。”Mary不用把话听完都知道陆辰接下来要说什么，今天能不能推掉行程，他想去看望梁珂。
“好吧。”陆辰也深知敬业是这行的行规，他并不想做个没有立场的人：“那你让小李替我去看看她吧，把情况告诉我，我今天不要助理了。”
Mary狠心拒绝：“小梁她不是小孩子。她可以照顾好自己。还有，你怎么答应我的，绝不与她纠缠不清。”
陆辰辩解：“她是我的助理，平日里对我诸多照顾，现在她生病，我关心下怎么了。”
Mary得他否认，这才安抚道：“今天的行程还是不能变，不过晚上的酒局不喊你了。收工后你便去关心下属吧。”
陆辰兴奋成星星眼。
平山墓园
江昼买了一捧睡莲，放在墓前。
“你最喜欢的花。”他躬身，亲亲抚摸墓碑，如同抚摸爱人的脸颊。
这里是私人墓园，当初他花大价钱买了两块墓地，一块埋着梁雨，一块待他百年之后所用。
虽然恨着她，但如果死后一定要选一个人作伴，他还是选她。
她死的并不怎么光彩。警方虽封锁消息，对外称她不堪负债、跳楼自杀。但他总有些手段知道□□消息。她的死涉及到圈内淫媒，女明星和富商，本就有着数不清理还乱的关系。这些年在圈内，他见识的也够多了。只是他没想到，梁雨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女人。
与她初相识，她还是个傲骨铮铮的女人。如花似玉的选美冠军，被多少小开、权贵捧在手心，她却连一眼都不多看他们，独独选了他。可是后来，大约是跟他在一起太平淡太无味，她不堪忍受、夜夜晚归。也是，他那时拼命拍戏挣钱、月供供着半山豪宅、一心要娶她过门，的确没有多余闲钱能供她与其他女星攀比。在这个纸醉金迷的名利场里，没有谁会一成不变，名声、欲望、金钱、权力，没有哪一样不在啃噬人心。当初骄傲单纯的白天鹅，最后却死在肮脏不堪的泥淖，与腌臜同流合污。
可笑又讽刺之极。
相爱三年，分手之后他一直想着，她不过一时贪玩，很快就会发现，还是他最爱她，还是他最深情，她会后悔回来求他。可他错了，一个与你分道扬镳的人，永远不会和你再相逢了。
地球是圆的，可有些感情，是单行道，有去无回、来而不往。
他在墓前洒下一杯清酒，看着那“吾友梁雨之墓”六个字，笑的冷情。
不管他们之前经历过怎样的剧变，到最后，黄泉路下、阴曹地府里陪伴她的人，只能是他。
他生命里那些莺莺燕燕，她曾经招惹的那些狂蜂浪蝶，最终都会化作乌有，世间只剩下他二人。一切都会像当初，他们约定好的那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哪怕，是在暗无天日的地狱里，一起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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