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第十二章
整一堂讲座，阮心悦都是心不在焉的。
直到讲座散会，高莉提出家里有事要先行离开的时候，阮心悦才稍稍回过神来，和她在校门口挥别。
讲座过后，原本还需要填写毕业生就业信息，高莉因故离开，阮心悦只好帮忙顶替，一同把她的就业信息也给填了。无奈亭城大学毕业生众多，队伍排得老长，偏偏阮心悦的耳朵又不好使，等处理完所有资料的时候，时间已近傍晚。
入了秋，学校林荫道上的梧桐树开始落叶，手掌大的叶片，飘了一路。
阮心悦数着脚底下的路砖，一步步地踏过去。走到转角路口的时候，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双黑白的帆布鞋，突如其来地，就停在了她的眼前。
循着这双黑白帆布鞋，阮心悦向上望去，却意外见着一张熟悉的面孔。
——周绍川。
“你怎么在这儿？”阮心悦睁着眼，惊讶地看向他。
秋风将周绍川额前的刘海吹得有些碎，他迎着风，低头挠了挠脑袋，眼角有些微微的笑意：“今天没见你在电视台，以为你生病了，就去策划部问了问情况。听说你返校了，我正好有个亭城大学的新闻要追，就顺道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
“也顺路……过来看看你。”说着说着，周绍川的声音压得越来越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对了，我昨天发你的短信你……”
“你昨天发我短信了？”这回倒是阮心悦摸不着头脑了。因为失聪，阮心悦的其他器官都开始变得灵敏，每一次手机轻微震动，阮心悦都能准确地感觉到。至于漏掉短信，实在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是啊。我问你们部门总监要的号码，还以为你是因为我冒昧发你短信，故意不理我，看来……”周绍川顿了顿，自言自语似的打断自己的话：“反正没生气就好。”
“你什么时候发我短信的？”
“大概7点22分的时候。”周绍川脱口而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时间记得这么精准，大概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他，对着手机屏幕输入近百次的开场白，好不容易串成一句，结果又因为不满意，来来回回地删除。如此反复，等短信发出去的时候，已经一个小时过去了。
7点22分的时候……
阮心悦眉头微蹙，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昨晚那个时间，她应该是在叶则衡的车里睡着了。
难道叶则衡碰了她的手机，并删除了周绍川的短信？
不可能。
虽然叶则衡一直反对她和周绍川联络，但她的小叔向来光明磊落、尊重她的隐私，连进她的卧室，都会想方设法让失聪的她提前知晓。这样的小叔，怎么可能会去碰她的手机，删除她的短信？更何况，他完全没理由这么做。
想到这里，阮心悦对自己怀疑叶则衡的想法，感到可耻。
“可能是手机信号不太好，没收到吧。”阮心悦静默地回了一句。
“没事，只要你没生气就好。”
周绍川的声线很低，几乎要低到尘埃里。可是，只会读唇语的阮心悦，并不能察觉到这些他的声音。
隔着有声和无声的世界，两人终归是有差距的。
僻静的林荫道上，两人并肩走着。周绍川很多次都尝试着想跟阮心悦搭话，但因为她听不见，屡战屡败。
最后，周绍川按捺不住，终于鼓起勇气，拦在她面前站定。干燥的秋风，肆意吹着他的脸，令他面颊发烧。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稀松平常一些，但好像并不成功，他越来越紧张，紧张到心快要提到嗓子眼上。
“对了，阿阮，我能请你吃个饭吗？”话未说完，他就打了个结巴：“那个……亭城大学一食堂的菜，早有耳闻，听说很好吃。”
阮心悦沉默了一会，大约是在读他的唇语。
周绍川就那样干站在她的面前、等她的回应，只觉得心脏都快跳出胸腔。
许久之后，他才看见阮心悦扬了扬手里饭卡，唇角勾起弧度，慢慢拢成一个笑容，对他说：“我请你，我饭卡里的余额正愁用不完。”
“好。”
阮心悦细嫩的嗓音在耳廓旁徘徊，周绍川由衷地觉得，她的声音真的特别好听。
他听一辈子，都一定不会觉得腻。
**
正值饭点，食堂内稍显拥挤。等到两人用餐完毕，走出食堂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悠长的校园走道上，路灯已然亮了起来，明晃晃地竖在头顶上，将两人并肩行走的影子拉得好长。
无意间的一瞥，周绍川瞧见阮心悦干净美好的侧脸就在身旁，一时间竟有些心猿意马，连两只手都开始不自在地绞动着。隔了好一会，他才好不容易憋出一句：“我真没想到你最后读得是亭城大学。”
“为什么没想到？”阮心悦读着他的唇，微微笑。
他侧过脸，回以一笑：“我记得高三上学期，你有一篇作文曾经登上校刊。我记得你上头写过，你的目标是报考首都传媒学院的新闻专业。”
“好像是吧。”阮心悦的眸子忽然暗了暗：“首都传媒学院的新闻专业，全国所有尖端新闻人才的培育地，它确实是我曾经的梦想。只可惜后来因为失聪，成绩跟不上，也考不上了。”
“其实我伯父是耳科方面的专家，如果有需要的话……”
“不用了。”阮心悦轻声打断了他：“我有中耳炎，治疗太困难，容易反复，与其遭罪，不如维持现状。”
“也是，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一语末了，周绍川便不再说话。隔了好久，周绍川依旧沉默，阮心悦曾多次尝试去看周绍川的唇，却没见着一点动静，也没瞧见他说一句话。她这才意识到，刚才周绍川为她介绍身为伯父的医生，可能是出于好意，但她却毫不留情地朝他泼了一头冷水。一时间，她感到有些抱歉。
她尝试着岔开话题，跟周绍川搭话，企图缓解这样的尴尬。
“对了，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是那所学校毕业的呢。”
得闻阮心悦的提问，周绍川的身形忽地一顿。他低了低头，路灯打在他额前的刘海上，一并将他的眼神隐匿在光影之下。许久后，他才吐出一个学校名。
“首都传媒学院，新闻专业。”
阮心悦的笑容有片刻的僵硬，须臾之后，才恢复正常：“真厉害。我没能考上的学校，你倒是考上了，也算是给我圆梦了。不过，我记得高三那时候你成绩似乎挺差的。”
“曾经是挺差的，不过高三下学期跟上了很多。”
“我怎么不记得这回事？”
“只可惜那时候你因为耳朵的问题，已经不来学校了。”
“好像确实是。”
阮心悦话音刚落，周绍川就一个健步就越到了她的跟前。他本就比她高出快一个头，此刻，他稍稍低头，两人的目光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一块儿。
昏黄的路灯底下，梧桐树宽大的枝叶光影交错。与此同时，在阮心悦的眼里，周绍川的轮廓也变得清晰立体起来。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忽然岔开了话题：“阿阮，你知道吗？我以前的读大学的时候，一直有个没能实现的梦想。”
“什么？”阮心悦顺理成章地问。
周绍川说：“我梦想和我喜欢的女孩子一起在学校食堂吃一顿简餐，然后吃完饭，两个人肩并肩走在校园里散步。以前一直没能实现，今天……”
“嗡嗡——”
忽然震动的手机，打断了周绍川所有呼之欲出的话。
阮心悦朝周绍川抱歉地点点头，继而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划开屏幕。她一边读着上头的内容，一边不动声色地将手机屏幕往自己面前侧了侧，似乎是不想被人看见上头的内容。
等翻完短信，她整个人都开始变得急躁起来，拔腿就要走：“抱歉，我家里有急事要赶回去一趟，改天再聊。”
“我有车，我送你。”周绍川当机立断。
“不用，学校门前高架经常堵车，我自己乘地铁就好。”
说完，她不给周绍川任何挽留的余地，也不再去读他的唇语，回过身来就径直跑开。
等跑到学校门前人影稀疏的地下通道口，回头确认周绍川并没有一同跟过来之后，阮心悦才停下脚步，大舒了好几口气，寻了一个花坛边坐下。
她翻开手机，上头还显示着一条三分钟前发来的短信。
房产广告，垃圾短信。
阮心悦摇头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她不得不叹服，自己的演技可真是越来越好了。
其实，有关周绍川对她的心思，阮心悦一直都知道。连他那些呼之欲出的话，她也能猜出个大概。
只是，阮心悦最终仍是选择掩耳盗铃。
她不愿知道，也不能知道。
周绍川家那样好的书香门第，注定不适合她这样一个孤女，更何况，她还是个聋子。他应该有更多更好的选择，而不是她。她不想害他，所以一直很努力地将两个的关系放到一个安全线内。如若有一天他进一步，她就立刻后退一步，而眼下便是如此。
周绍川那样好的大男孩，注定不该属于她这么一个狼狈的拖油瓶。
她还清晰地记得，与周绍川第一次产生交集的那天，是高二期中考试的考场里头。
在那之前，她对周绍川这个人的所有印象，还停留在班里女生的八卦里……
百年名校绍川中学，里头有个赫赫有名的二世祖，叫做周绍川。
听闻，周绍川出生那一年，绍川中学终于在争创五星级重点中学中取得胜利。而周绍川出生的那一天，正好是绍川中学正式挂牌五星的日子。身为校长的母亲为纪念这一特殊日子，为他取名为周绍川。
虽然承了百年名校的儒雅校名，但周绍川却活得很不儒雅，更或者说，是很叛逆。打架、作弊、年年倒数，得亏了校长母亲的名号，才至今未被开除。
然而，周绍川远近闻名的理由并不是因为叛逆，而是因为他长了一张好看到令少女们足够一见钟情的脸。
但十八岁的阮心悦，对于别人眼中好看的定义并不感冒，她眼中的好看，只有一个名字，叶则衡。
她觉得，她喜欢的男孩子，可以不高不帅，但一定要有像小叔一样温柔的眼神，还有像小叔一样温暖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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