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

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天一直流血的我吓着了，十三多次派人嘱咐我乖乖地就在床榻上歇着，他说，李昀也是这样说的。虽然我觉得，不够就是个姨妈嘛，那个年代都来过几百遍了，哪次不是该上课的上课，该上班的上班，该逛街的逛街，该嗨皮的嗨皮嘛，但是为了不辜负这两个如此紧张我的暖男，我也只能屈从了。

        可是这硬邦邦的床榻又不是席梦思，我也没有手机可以刷，睁着眼睛躺一个上午就快要了我的命了，还让我这几天都这样躺着，岂不是要瘫？

        好在，姨妈的头三天里，李昀每天都有来陪我。

        如此尊贵的他竟会屈尊来到宫女的帐里，为了我。

        我有点不安，但最多的还是感动的。

        他头一次来看我的时候，我正侧躺在通铺上打盹儿。他轻轻地撩起帘子走进，环顾了帐篷里的环境后，看到躺在最边边的我，很是心疼的抚着我的额头。待我睁开眼后，便看见他正一脸的歉意与愧疚得看着我。

        我一喜，没想到他会来，要起身来，但他又把我摁了下来。

        我问他为什么要有这样的神情，他说，他很懊恼自己没有早点去我的皇帝那里求讨我，这样我就可以早点离开这里。

        我听了他的回答，心里甜甜的，但想起十三的话，心里又有点酸酸的。

        强忍着心底的酸意，我伸手抚上了他的眉间，想要他舒展开紧皱的眉头，他便顺势歪头靠着我的手，收回了抚着我额头的手，反手握住了我的手，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我。

        通常，我是个很害怕沉默的人。

        但是在爱的人面前，我又很享受这种沉默，这样，我就可以一直这样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只是，那日之后的两天里，他每次过来时的表情都很沉重，眉头始终紧紧得皱着，看着我的时候，眼中也总是会闪过一丝痛苦与挣扎。

        我想要问他怎么了，但又好像知道答案似的不知道怎么样开口，只能尽可能多得将自己的感情传递给他，又尽可能多得将自己沉浸在他的感情之中，就好像是一个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绝症病人，尽可能多得感受着这个世界的爱与温暖。

        果然，女人的直觉是准确的，第四天，李昀就没有来。

        想要问别的宫女或者那个十三派来的小太监，但是话一开口，他们便什么也不说的找别的事情躲开，我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五天，我也顾不得之前十三的嘱咐，一大早上便径直去了柴火小院，顾不上众人的惊诧，直接将梁子叫到了一边。

        从梁子那里，我才获得了这几天综合了各个营帐的宫人所提供的所有的线索。

        据御帐里的小宫女说，朝鲜世子李昀在一次非正式的会晤期间，向万岁爷提出来想要带我回朝鲜的意愿，掌管了万千土地的万岁爷不愧是人精中人精，表情泰然得就跟料到了似的，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半开玩笑似的说要挑几个家境清白样貌端正品行纯良的官女子送给世子。

        据刚刚那个宫女和大阿哥营帐里的小太监两个人的消息，朝鲜世子李昀拜访大阿哥，似是以何为价相求，与大爷达成了协议。后来，在大爷的多次帮衬下，万岁爷似有松口，无奈，朝鲜使团中的士大夫们不干了，这件事情，便就不了了之了。

        听闻，前日夜里朝鲜的士大夫们又以何为挟，迫使世子答应，放弃这个就伦理纲常而言十分荒谬的想法。

        所以，李昀昨日没有来看我。

        果然。

        心底对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并没有预想，只是这结果，早就已经在预料之中了。

        只是没想到，李昀为了我，为了我们，夹在中间竟如此艰辛。

        心底，有一丝不忍。

        是夜，我屈膝抱腿，定定得坐在我和李昀的老地方，那个我们最初相见的地方。

        他不来找我，我又不能去找他，便只能在这儿碰碰运气，万一，也许，他也想见我，又不能直接去找我，便会想起这儿呢？

        我从天亮等到天黑，错过了午饭晚饭，没有喝水，只是坐在这儿等着李昀的出现。

        天还亮着的时候，我想他会不会从我背后走过来，像从前那样从背后抱住我。

        天黑了，我又开始想他会不会从面前的这篇黑暗走过来，像是第二次遇到他那次一样。

        可是，他一直都没来。

        我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口干得一抿都可以感觉到嘴唇上的干皮，肚子饿得都已经过了劲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也不知道已经知道结局的自己还为什么坚持。

        忽然，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走来了。

        我心下一喜，嘴角不止得上扬。

        我故意没有转身，我想等他从背后抱住我。

        没一会，那声音停在了离我一步开外的地方，我闭上眼，等着他一直都很温暖的拥抱。

        许久，周身还是凉凉的。

        我有点诧异得扭身看向来人。

        虽然他背着光，但是从他的衣着体型甚至是带给我的感觉，我就知道，他不是他。

        也没看清身后的人是谁，但知道他并不是心里的那个人后，我又扭回了身子，又抱着自己的腿，下巴搭在膝盖上，不言语。

        十三看着眼前的这个坐在地上的女子，心底一阵心疼，其实，他多想自己能够给她一个拥抱，能够让她不再这样难过。

        晌午，自己派去的小太监回来通禀说没在帐篷里找到她，只知道她大清早去过柴火院子找过那个叫梁子的小太监。

        一下子，当时还陪在皇阿玛身边的他就有点慌神了。

        他知道，她一定是知道了。

        他让自己身边的甚至是福晋身边的小太监都暗地里去找她，但是所有人回来，答案都是一样的，没找到。他还不能脱身，便又冒险遣梁顺儿悄悄地去已经被皇阿玛盯起来的朝鲜营帐那里寻那个朝鲜世子，她的心上人。

        是他，伤了她的心，也是他，告诉他这个地方。

        “他，不会来了。”

        十三叹了口气，幽幽的开口。

        听见他的声音，我知道是十三，但我没有说话。

        他说的，其实我猜到了。

        等了这么久的人都没有出现，傻子应该都能猜到了吧。

        “是他告诉我，”十三走到我身边，一撩袍摆，坐了下来，“这个地方的。”

        我心下一阵欣喜，扭头看向十三，是李昀有事情缠身来不了所以让他来找我的吗？所以，李昀还是想见我还是想我的咯？

        “你都知道了？”

        十三见我一脸期待的表情，不忍得撇过头去不看我。

        闻言，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刚刚的欣喜一下子就消失了。

        “他让你来的？”

        一整天没喝水的喉咙有点干涩，声音也有点沙哑。

        十三皱了皱眉，扭头看向我，眼底的恨铁不成钢，一览无余。

        “既然都知道了，这又是何必？”

        我无言。

        这又是何必，我怎么知道，我这又是何必呢。

        “所以，他真的不打算再来见我了？”

        十三看着眼前女子平时像是会说话的眼睛此时已经有些红肿着，有点期待但又很绝望地看着自己，不禁失声，心底忍不住得心疼，也有一丝难以捉摸的落寞。

        见十三沉默，我了然。

        “皇阿玛已经下令，三日之后拔营回京。”

        我又将下巴搭在了膝盖上，在这儿相遇，为什么就不能再在这儿道别呢？

        我信他这些日子待我是真的，我一直都信他，可是现在，我竟不信他会不来与我道别。

        眼泪就这样悄无声息得流了下来，猝不及防。

        来到这儿的一个半月里，除了最初的那段日子里总是因为不适应因为想念因为委屈而忍不住得流眼泪，我已经很久不再知道伤感低落难过是什么感觉了。可是今天，好像那些与李昀在一起的甜蜜幸福的日子里应该有的眼泪，要一下子全部都流光。

        “卿玉……”

        十三见我哭了，一时手足无措，有点紧张的想要说什么，但又顿住了。

        我用手背擦掉了脸上的眼泪，竟不知为何，突然就笑了出来。

        “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省得，要让我做这样一个艰难的决定。

        本来，十三的话就让我有一丝不确定，那日李昀说让我做他的良娣后，我心底的洁癖尴尬病毒就开始无限的繁衍生殖了，我不知道是我和李昀的感情能够取胜，还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信念能够取胜。

        十三看着身边女子还在流着眼泪的笑，一时语塞，不自觉得抬起了胳膊，想要将她搂入怀中，但终究还是又定在了半空中。

        我抬头看向头顶上的一片天空，任由眼泪流进了发际，蓦地想起刚跟李昀相识之时，也是在这个地方看这样的一片天空，我还笑着跟他感慨，我们此时看到的这一片天空，跟他在朝鲜时能够看到的那一片天空，是同一片天空，这是多神奇的事情啊，好像这里和朝鲜相隔不过咫尺呢。

        我却不曾记得，咫尺后面，便是天涯。

        也许我永远都不会知道，此时此刻，在行营深处的另一端，也是在这片星空之下，还立着另一个人。

        他面向着我在的方向，手里拿酒壶，一脸落寞，任由眼角的点点湿润滑落。

        他也仰头看向星空，嘴里喃喃着，卿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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