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前世
顾惊鸿常常触景生情，想起来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小地方发生过的一切，她更难过的是有很多村民一直到死去的最后一刻她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甚至没有记住他们的脸。但是她知道，他们可能是在并不宽裕的时候送来吃食的人们其中的一个，可能是主动开口应和收留他们的其中一个，他们胆小又谨慎的活着，又悄无声息的死去。
她记不住他们的脸。
之所以把自己搞成那副样子，就是因为那件事情着实冲击到了她，她没有切身感受到过，原来有一些人，光是活着就很难了，更何况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因为生下来就注定的、无法改变的身份。那她身边爱的人呢，那景从又是怎么活下来的……她想想就心颤。
同时她也恨她自己。
她那时候疯了一样，一心想报仇，又何尝不是波及到了许多无辜的人……
冬日里的雪停也不停，深深地埋了一层又一层，底下的土地已经开始结成了冰。纷纷扬扬的落雪还是携着一往无前的架势，与世间万物没完没了的纠缠，触目所及是掩盖一切的白。在世界一片的死寂里，如同覆上了一块掩盖罪责的白布，那场无尽的火烧尽了所有人的尸骨，于是大雪粉饰太平般就此掩去这微不足道的腌臜一幕，活着的也继续平静生活，安然度日，偶尔感叹天下实在太平。
而那些蜉蝣一般微不足道的生命，在这短短一生里，真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连一丝存在过的痕迹都留不下。
房屋里尚且燃着火炉，在暖和的环境里总是让人格外困倦，顾惊鸿揉着隐隐作痛的头，铜镜里的人青丝散落，眼睛红肿，眉目之间尚存娇憨少女的风情。在她身后站着个眼波缱绻，神色极尽温柔的男子，在为她束发，指尖绕着三千青丝，他嘴角勾起一丝笑。
顾惊鸿递上一根簪子，言语间惯是骄纵霸道，却让人觉得像是热恋之中的女儿家在对心上人撒娇，她说：“用这个，我只想用这个。”她手中的是景从送她的那支。
“好。”她不知道的是，簪子里面有几成他的灵力，蕴含着宁神清心、抑制杂念的力量，是世间独一份。既然送了倾慕之人，这根簪子总是要特别一些的。
“好些天了，她还不来，是不是怪我。”顾惊鸿看着窗外，突然如是说。景从立马想到她在等谁，他这几日一直陪在他身边，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但他可以肯定，那个人，永远不会怪她。“若是想知道，我陪你去找她。”顾惊鸿紧了紧手里捧着的小暖炉，好像这一刻才觉得冷，连忙摇了摇头。
云处安一向与人为善，见不得那般血腥的场面，她会不会怪她，会不会……就此疏远了她。就连象征性的来拜访一次，都不肯么。
顾惊鸿后知后觉的感觉到心脏又涩又痛，明明之前总是嚷着讨厌她不喜欢她，可是这一次莫名觉得好怕。
一本小说里沾几分圣母的纯洁女主角，和一个嫉妒心极强骄纵霸道的女配，注定要渐行渐远分道扬镳的不是吗。可是当这一刻突如其来时，她还是不舍得。
“别想了，要想知道真相，亲自去问她。”景从干脆打断她，看她魂不守舍的样子拉起她的手：“我陪你去。”
感受到掌心传来炽热的温度，顾惊鸿如梦初醒，她拨开他紧握的手说：“我去问，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就让我们自己解决好了，放心。”她对他笑，笑得很勉强。压下心底的慌乱，她步履缓慢的走出门，嘱咐景从别跟着她，她不想景从看到她难堪的样子，也不想置他们于两难的境地。
她叩响云府的门，“来啦，是谁？”里面传来红豆的询问声和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她脑海里忽然就隐约回忆起一个模糊的片段，十几年前，她还是个拿着糖葫芦的小屁孩，巴巴的守在门口等着红豆开门，好去找和“云姐姐”玩儿，脸上挂着灿烂的、期待的笑……
红豆开门时惊讶的看到顾惊鸿愣神一般，手还停在空中保持着扣门的姿势，神情恍惚。顾惊鸿抬头时，印象中那个年纪不大、却伶俐活泼，总是喊着“来啦来啦”的小丫头与面前这个沉稳端重的模样重合。她在混乱的记忆之中猛然看到眼前这个人，迷茫的喊出了记忆中口中一直念着的名字：“红豆姐姐？”
！
红豆也完全愣住了，她想都不敢想顾惊鸿会这么叫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从前那个天真可爱的小顾惊鸿，心中咚咚直跳，她结结巴巴的问：“你……你叫我什么？！你，想起来了？”顾惊鸿眼眶猛然一红，她只记起了这样一个模糊的画面，却已依稀感觉到了当时的美好，可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都是因为她。
因为她的贪欲嗔痴，莫名其妙的嫉妒，因为她的是非不分，不知好歹，亲手将他们推得渐行渐远。
她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急切的问：“云处安呢，让她出来见我。”红豆被她搞得有些茫然，听她这样说就开始躲避她的视线，支支吾吾不肯回答。看她这样，顾惊鸿心里一凉，手有些颤抖地抓住她的肩膀，歇斯底里的问：“她，她不愿意见我，对不对？”
听了这句话，红豆的眉头皱了起来，随即挺直了腰，故作威严的睨着她大声说：“是！小姐不想见到你！”顾惊鸿忽然平静下来，脑中嗡鸣不止，她的身体似乎再也支撑不住，狼狈的跪在了雪地里，手再也抓不住她的衣角，无力的垂了下来。天地之间一片寂静，她的世界却在一刻之间猛然坍塌。
红豆看她这样心里又慌乱又气愤。
算了，小姐罚她就罚吧。
顾惊鸿本来就大病初愈，现在这副万念俱灰的样子，万一下一秒撑不住死过去怎么办。
她想把她拉起来，却不想顾惊鸿动也不动，拉了半天一点反应也没有，她一咬牙大声说：“起来。你想知道小姐为什么不肯见你是吗。”顾惊鸿抬起头来看她，看到顾惊鸿这副样子，她眼里也一阵湿热，大颗大颗眼泪落到雪地里，她声嘶力竭，好像要替自己小姐说完这些年所受过的所有委屈：“因为你一直不醒，小姐也没法子治好你，她听说神山寺庙里有一位功德无量的神君，不过只有心诚之人才能求见，于是她，一步一叩首，希望用自己微薄的力量为你做点什么，可你呢，你是怎么想她的！这些年，小姐怎么对你的，你真的看不到吗！”说道最后她声音一再哽咽，泪痕纵横。
她也想知道，以前那么好的朋友，究竟为什么要走到这种地步。
同时，她其实也很心疼变成这样的顾惊鸿，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她不想看她孤零零的，也不想看她们两个如此别扭。
“她为了你，一步一叩首。”
雪地之中有一抹红色的身影急速奔跑着，跑的太急，咯噔一头栽倒在雪里，她不顾膝盖处的剧痛，踉跄着爬起来继续跑过一段段路程。一寸一寸，都是云处安带着最虔诚的祝愿跪拜过的。
“你知道你昏迷不醒的日子里小姐有多担心你吗，她日日茶饭不思，每每想到你便止不住的垂泪，你究竟为什么，这些日子里，竟也不想着来见见她，告诉她你病好了。”
顾惊鸿再一次跌在雪地里，眼泪汹涌，心在一片冰雪世界中一冷再冷。她唇角被她咬出了血，回想起红豆的话还是颤抖着手爬起来。
她疼不疼。
冷不冷。
雪下的这般大，她是带着怎样的心情，瞒着他们孤身一人前往神山的……
景色急速在眼前闪过，却都是一致的白，好像永远没有尽头，她没完没了的跑，不知道跑了多久，眼前终于出现那座云雾里若隐若现的神山。虽然是冬日，却也有不少人，穿着狐裘大氅，温暖衣裳，或三三两两结伴说笑着，或愁容满面心有所忧。台阶好长好长，一直到云雾那头，好像望不到边际，通往天际的天阶。
在人影交错中，她终于看到发间覆着苍苍白雪，面容虔诚的熟悉身影。
那人额头一片血红，每一次俯身却都不知疼似的，面容平静甚至甚至带着些期冀。顾惊鸿跪在她身边痛哭流涕时，她不明所以的揉揉眼睛，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以为自己思念过甚，神情恍惚了。直到顾惊鸿抱着她冰凉的身体，在寺庙前泪流不止，云处安麻木的感觉到身上的一点点暖意，如梦初醒般拍拍她的背脊，柔声道：“还好你没事，还好。吓死我了。”随后她又问：“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病才好，受不得风寒，冷不冷。”
“我，我。”顾惊鸿颤抖着碰了下她的额头，声音带着哭腔，让人听不清楚。云处安几乎冻成了雪人，还傻兮兮的问着她。她不知所措的看着云处安的额头：“你疼不疼，你怎么那么傻！”云处安低声笑了笑，后知后觉自己的举动好像是不太聪明，解释道：“是我医术不精，治不好你。我是想着若有一线希望，总归都是要试试的。”她本想着若是惊鸿真的因为这个醒不过来，她大不了就试试那个传言中的法子，剜了自己的心头血一试。
好在惊鸿醒过来了。
她没事真的太好了。
顾惊鸿一把扯下自己的外套给她环上，想拉她起来，云处安却怎么都没动，看着她有些歉疚的笑笑，解释道：“方才太激动，一跪下就，就起不来了。”顾惊鸿一咬牙，她知道若不是腿痛的实在不行，她是一定会强撑着站起来的，她说站不起来，不知道她的腿成了什么样子。
她一言不发的抱起她往寺庙走去，云处安觉得不妥当拼命挣扎，顾惊鸿不管不顾的进了寺庙，问主持：“我阿姐伤了腿，不便行走，我们想在这里借宿几日。”云处安听了她的话蓦然一惊：“你，叫我什么。”
寺庙之中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冻僵了的手终于慢慢恢复了知觉，云处安还是巴巴的看着她，不断问她。顾惊鸿别过头去，不好意思再叫。看着云处安的伤，她忍不住的难过，本来就哭肿的眼眶更红更肿。“我还以为你不想见我。”她那时候不应该没完没了的等，她应该直接去找她的。“我，我那时候刚醒，我以为你不来是因为讨厌我，我只是怕，才一日一日拖着，我怕会等不来你，可我又不敢去找你。”
顾惊鸿几度哽咽，云处安静静地拍着她的肩安抚她，有些不解惊鸿为什么会那么想，她怎么可能会讨厌她呢？她忍不住问了她。
“可是，我的心魔发作了，伤害到了很多人，还差点伤了陆归尘。我，我很害怕。万一我……”她湿润的眼睛对上她的，看着云处安柔和的神色，她深吸一口气。原著里是她杀掉她的，杀掉一个这样全心全意对她好的人。她……
她视死如归般闭上眼，问：“如果我哪天心魔发作时伤害到你怎么办，甚至甚至可能杀了你，怎么办”她越说越慌乱，到最后已经头脑一片混沌，语无伦次。云处安忽然问：“那你会吗。”
她哽住：“什么”“那你会杀了我吗。”
顾惊鸿愣愣的摇头。
她不会，死也不会。
云处安笑了起来。顾惊鸿抹了一把泪，也笑了下。
无论如何她都要改变小说结局。
给她一个安稳的生活。因为她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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