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林焰被孙鹏飞晃醒的时候整个人蒙的厉害。
脑袋嗡嗡作响堪比闹钟不说，某根脑神经还跟连了电闸似的劈里啪啦蹦跶；刚掀开被子站起来，就不得不“腾”一声直接跪地上了。
眼前一阵阵晕眩、乱晃，林焰只能紧闭双眼蜷缩在床边，缓过一时难挨的低血压。
“你没事儿吧？”站旁边的好哥们儿孙鹏飞吓坏了，也忙蹲下来查看情况：“怎么了这是，感冒了啊？要不我帮你请个假，今天别去学校了吧。”
林焰挥挥手示意现在先别说话。
他一只手使劲按着太阳穴，另一只手紧紧攥住床单，手上爆出青筋，指尖苍白地仿佛要变成透明。
看他这么难受孙鹏飞也慌，但是经验表明这时候啥招也没有，就只能等当事人静静地坐会儿让暴风雨席卷而去。于是他小心拍怕林焰的肩：“你先自己缓一缓，好点了就出来吃饭，要实在难受就回床上接着睡，我帮你请假。”
语毕，拖鞋走动声响起，门开，门关。
孙鹏飞离开了。
林焰这才放心地倒在了地板上。
要说孙鹏飞家怎么也够得上有钱人三个字，吝啬那么点电费不至于，但此时此刻，林焰却觉得整个人冻到了骨子里。
昨晚，仿佛积攒了十多年的所有怨恨、委屈、愤怒全都找到了宣泄口，洪水破堤般喷涌而出，林焰跟父母大吵一架摔出家门后，淋了一整夜雨。
好不容易浑身湿透着来到孙鹏飞家，洗了个热水澡躺进温暖舒适的被窝，没想到连睡觉都得在倾盆大雨、冰渣砸脸的噩梦中渡过。
“靠。”
林焰摊开身子，自嘲一笑。他现在这样子真像个冻坏的白菜杆子被急雨无情鞭打的孬样。
不到三十分钟，刚还瘫成一团的林焰已经收拾妥当，现身在了厨房。
17岁的少年，面庞尚且青涩，但瘦削的身子骨暗藏能量，隐隐约约有着大人的轮廓。
因为昨晚离家出走的突然什么都没带，他只得在孙鹏飞众多的校服备份中随便挑一件，用大一码的白蓝相间盖住修长的身躯。
“老飞，我收拾好了！”孙鹏飞的家他已经来了无数次，林焰熟门熟路地走进厨房顺手拿起一碗白粥喊道：“吃完没？差不多就走了，不然待会儿又要堵——”
话语戛然而止。
林焰怔怔地看向孙鹏飞。
准确的说林焰怔怔地看向了孙鹏飞的头顶。
本该是一团空气的脑璇上方，此时却静静地浮着一个小东西——周身微微发光，通体发白。
什么玩意？林焰使劲眨了眨眼。
如果他没看花眼，老飞头上这是——
体温计
嗯，体温计。
林焰抖着手放下白粥，重新按上了太阳穴。
昨晚淋雨淋傻了，这下可病得不轻啊。
正坐在餐桌旁对着一大碗馄饨大快朵颐的孙鹏飞本来看他出来，还想着欢快的打招呼呢，没想到这人话没说两句就又扶住了脑门，急得他腮帮子鼓鼓的就开口：
“你肿末肉？咳咳，咳！”张牙舞爪的拿起旁边的水杯一股脑喝完，孙鹏飞拍着胸膛把满嘴的食物残渣全部咽下后，才算活过来一般长舒一口气：“操！可噎死我了。”
头上的迷你体温计跟着主人的动作左晃右倒，显得有那么点儿憨态可掬。
林焰深深震惊之余不忘嫌弃：“你好歹也是个富二代，稍微注意点形象。”
孙鹏飞嗤之以鼻：“在你面前屁的形象。”他吸溜两口馄饨汤后，接着说：“倒是你，你说你去学校又没事干，还不如在家四仰八叉的睡舒坦呢，本来昨晚就没睡多少，逞什么能。”
林焰:“……”
对于这俩学渣来说去学校约等于睡半天觉加上玩半天手机——毫无生产性及新鲜感可言，还睡的颇不自在。
老师似乎也对他们不抱丝毫期望，学校爱来不来，请假非常容易。
但是，就算是这样——
这里也是孙鹏飞的家，不是他林焰的家。
这种怪矫情的想法，林焰说不明白，他只能故作雅痞地邪笑：“我看美女去啊。”
这下好了，一说到美女孙鹏飞立马眼冒绿光，来劲了。
等他们被赵伯提醒着再不上学就迟到的时候，司机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了。
孙鹏飞一看手表“卧槽”一声，飞奔到客厅的沙发前把自己只装了寥寥几本书的书包甩到背上，顺带扔给林焰一崭新的蓝色双肩包：“接着，你的！”
“唔，”一蓝色物体猝不及防砸进怀里，林焰慌忙接过，再定睛一看，跟原来自己背的无论是款式还是颜色都相差不多的书包，“谢了老飞。”
把包盘在怀里，林焰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除了手机什么都没有，字面意义上的一穷二白。
又转念想起自己昨天大半夜过来叨扰，隔天早上就有了跟原先差不多的书包，林焰心里一暖“谢谢赵伯。”
暖流划过心房，划过之处留下的凹陷里他自己又默默地填满了自鄙：你看林焰，你他妈就是个麻烦精。
赵伯没注意到林焰微妙的心理活动，脸上还是万年不变的慈祥笑容：“能合您心意就好。”说毕，还恭敬地朝他鞠了一躬。
于是林焰就看到了对面头上也有一迷你体温计，而且现在正跟着主人一起弯了腰。
！！！
一切丰沛的其他心理活动都暂时消退让步，现在林焰满脑袋都只有一个问题：
这踏马到底是什么玩意，为什么这里也在。
恶搞？做梦？还是世界末日了？
他撞邪一般飘悠着来到赵伯跟前，无意识的伸出手，想摸到他脑门上空，不料却被孙鹏飞一嗓子叫住——
“快点儿快点儿你干嘛呢！再晚点就彻底堵半道上了！”孙鹏飞一把抓住胳膊把人往玄关处怼，嘴里还嘀嘀咕咕：“哎看你这迷糊的一看就没睡醒呢，待会儿上车了哥再让你眯一会儿啊，乖。”
“滚。”林焰暴躁。
匆忙穿上鞋一路被孙鹏飞拽着塞到车里，林焰满脑的疑惑越来越多。
坐在前座的司机怕他们迟到，人一坐进来就火烧屁股般急忙启动车子，留下了一排潇洒地车尾气。
孙鹏飞被惯性狠狠往后抡，急忙抓住把手:“叔你慢点儿！咱火火头还晕着呢。”
林焰也狼狈地左手抓住了把手，右手扶着头。他被这一家子弄得没脾气了:“你踏马还说呢，刚拽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我还晕着”
“嘿嘿，这不要迟到了吗。”孙鹏飞挠挠头。
司机不搭理自家傻少爷，提醒他们系好安全带后还是以极快的速度在大道上左突右进。
车里一瞬间安静下来，林焰脑袋里硕大的问号也归位了。他忐忑地朝司机的头上一瞥，好，又看到了熟悉的体温计。
他叹口气把头抵在里坐的窗上轻轻说:“我睡会儿。”
孙鹏飞“嗯，”一声，递给他一蓬松的可达鸭抱枕:“到了叫你。”
林焰紧紧抱住可达鸭，头朝外闭上了眼。
阳光从窗外倾泻而下，把车内染成了暖黄色调；林焰的几根细软发丝不小心沾在车窗上，被晨光映成了火红。
司机看他要睡，微不可查的把车速放慢下来，手一抬轻音乐又缓缓流淌。
林焰闭上眼，实际上没过几秒他又猛地睁开了。
往外望去，匀速闪退的城市显得生机勃勃，跟昨晚下起瓢泼大雨的仿佛不是同一个地方。所有人都行色匆匆、按部就班的活动着，跟平时别无二致。
只是在林焰眼中，整个世界翻天覆地。
上班的大姐，上学的小屁孩儿，扫街的大姨，骑自行车的老大爷，开早餐铺的夫妇俩……
无一例外全部头顶着体温计。
他这是彻底疯了吗
林焰敲敲脑壳。
是不是老天爷也觉得他的人生灰黑一片,实在没救了，这才整点事情热闹热闹？现在老天那操蛋玩意儿是不是正躲在某处看笑话看的起劲儿呢
妈的。他再一次重重敲了下脑壳。
反正睡也睡不着了，林焰转头悄悄观察起孙鹏飞头上的体温计。
体温计呈圆润的长方形，很小，一手就能握的住；而显示温度的凹槽很宽——凹槽旁没有具体数字，只有大体的刻度。柱心里的凹槽不是水银，而是一团不知道什么化学物质的颜料。
林焰发现每个人的颜色还都不一样，孙鹏飞此时的颜色呈橘红色，而司机则是浅黄色，往街上一扫，有的人还呈现深青色——刻度越高越接近红色，刻度越低越接近黑色。
这颜色跟温度有关？
不清楚，但他只能想到这个。
想了一路，到了校门口下车的时候，反正包里也空着，林焰顺手把可达鸭塞进了包里。
今天是正式开学的第一天，虽然假期统共就没放几天半点体验感都没有吧，但好歹从今天开始他们两个都要顶着高三的名头了。
虽说升了一个年级，但这延城一中不会因为年级变动而换教室，每个班从一升上来就三年不挪地儿，少了挺多折腾的。于是走到东楼三层，林焰想都没想就往左侧走去——
孙鹏飞:“哎哎，你往哪儿走呢？”他抓住林焰的书包链把人往右侧领，“忘了你爸妈把你塞到一班了”
林焰脚步急刹，脸一瞬间臭的能赶跑蚊子。
“操了。”是啊，昨晚就是因为这个事儿吵起来的。
延城一中按成绩分班，每次的期末考直接决定未来一学期的所属班级。两年下来同学们多多少少都对周围人的成绩有所了解。像林焰这种成绩简直没眼看的，全校都知道他是十班的长老级班底。
然而，林父林母就这么冷不丁的把他塞到了第一班。
不是什么六班、七班的，而是直接放到了第一班。
一想起这个他就感觉心口有一大团棉花堵着，吐不出咽不下，憋闷的厉害。林焰不知道父母给学校塞了多少钱，更不想知道他们在学校里闹了多久。
自从他在高一时掉入下个班，老妈对着原来的班主任大闹了一场以至于全校都跑出来看热闹以后，林焰就无所谓父母的这些骚操作了。
但他没想到他们还能来这一出。
林焰深吸一口气后跟孙鹏飞随意挥了下手，背好书包朝右侧尽头走去。
一班位于3层的走廊最右边，最右边没有楼梯，只能是走中央楼梯再往右转。这里虽说位置挺偏，但班门口总是聚着很多人——来借笔记的、过来看学霸的、各种校长主任下来视察……
一班的学生嘴上不说什么，但看着都挺享受这种被簇拥的感觉，从一班门口进出都是挺起胸膛满满的骄傲。
渍，行吧。林焰迫使自己无所谓的笑笑。
“节哀吧，焰哥。”孙鹏飞陪他走了一会，拍拍他的背：“想好点儿，至少我们还能和楚神做同学，等他以后发达了这事可不就能拿出来显摆了吗？”
“……”
楚神。
楚希宥。
林焰默默咀嚼着这名字，表情微动。
他回头指向另一侧：“行了，你也回你的班，我下课找你。”
孙鹏飞停住脚步看着他。
林焰疑惑地望过去。
孙鹏飞一拍脑门儿：“卧槽我是不是忘了跟你说？”
“嗯？”
“火儿啊那什么……”
“我也跟你一样转到一班了，”他嘿嘿笑着有点不好意思：“我之前就随口跟老爸提了一嘴，说你这一走啊我就变孤寡了，没想到他老人家二话没说直接给校长打电话了呀。你看我这也不好拒绝啊，而且老哥我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独闯那帮狠人窝——”
“你……你……”
林焰瞬间血压飙升。
他本来想破口大骂的，但现在喉咙闭塞、脑袋嗡鸣，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满肚子憋着的火气估计能把他炸飞开。
孙鹏飞还对着他笑嘻嘻的。
林焰看他这副德行更气了，直接一扬腿狠踹他屁股：“你说你是不是有病，啊？是不是有病！我俩这是组团去一班砸场呢？他们那帮学疯子得怎么看我们啊，动物园的猴子都没咱们有观赏性！”
孙鹏飞：“嘿这有啥的，他们班女生一个比一个漂亮，我看她们，他们看我，不挺公平吗？”
林焰气的再踢他一脚：“你什么时候看不行，非得这么看？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的脸都快要没了，你凑屁热闹！”
“哎，哎哎，你鞋！我给你买的限量版aj，别踢坏了！好几上千呢！”孙鹏飞给他扇风试图降下火气：“我这不是为了陪你吗。”
林焰停下来，火焉地灭了。
他闷闷的开口：“你就是有病。”
孙鹏飞笑得没心没肺：“是是，我有病。”
两个人都没有发现老飞头上的体温计颤颤悠悠地升高了一个刻度，显出深橘色。
等他们两个人站在走廊上，被一班班主任召进去的时候，一班上上下下50多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射在了他们身上。
不得不说林焰跟孙鹏飞两个人在学校确实挺出名，一是两家都有钱，二是两个人都很帅，三是这俩都出了名的混，在十班那群刺头里也是主力军。
如果非得再加一点的话，林焰的父母也因疯批而闻名全校。对此一班的学生只要是个人，都对他们发出了八卦的眼神攻击。
一班班主任刚三十出头，学生都叫她何姐。她在教师当中尚属年轻，教学经验也不多，也有着跟学生称兄道弟的热乎劲儿。她侧身让出讲台示意两个人上来，笑着说：“来，你们各自自我介绍一下吧。”
孙鹏飞挺起胸膛一个大跨步上去，非常的放得开：“大家好啊，我叫孙鹏飞，是从十班转过来的……呃，这么说起来有点丢脸啊，但是呢，既然都转过来了，各位学霸们表现出你们热情友好、和蔼可亲的时候到了！以后都是同学大伙记得互帮互助啊——”
林焰不像孙鹏飞那样自在，自从踏进这间教室他就恨不得立马隐身，想快点示众完麻溜儿坐回去。对面一大帮学生被孙鹏飞逗得嘎嘎笑，也没能让他扯起半边嘴角。
一直耿耿于怀的体温计没有像幻觉一样倏地消散，而是如影随形。眼前形形色色的体温计漫天铺开，陌生的景色比林焰想象中的还要震撼。
他发现温度计的温度有高有低，整体上女生的温度较高一些，显出温和的淡橘色光，而男生的体温计整体上趋于透明的淡黄色，间或有极个别的青绿色——虽说都稍有不同，但差别不大。
但在这清一色环着中间值上下波动的体温条中，只一个，鲜红的夺目。
嗯？
虽说现在正值夏季，但这个人的温度也高出太多了吧？
林焰好奇的望过去，顺着人飙红的体温计一寸寸地往下扫，先是利索的黑色短发映入眼帘，再是高挺的鼻子、神采奕奕的眼睛和两片淡红起皮的嘴角，而后是放在课桌上交合起来的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曲起来的大长腿——全部尽收眼底。
注意到台上林焰的视线，对方双眼微微睁大，本是抿着的嘴角向上咧开，回给他一个灿烂至极的微笑。
四目相对，林焰“唰——”地移开了视线。
楚·希·宥。
混乱的大脑想不起别的，只有这三个字像卡带的录音机般在林焰心里一遍遍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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