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粉发
又到十月了，这是苏峰最讨厌的月份。都说十月入秋，秋高气爽，褪去了夏天的炎热，又没到冬天的寒冷，秋天是万物凋零之前的最后一抹艳丽。很多人都喜欢秋天，包括十年的徐煦生。
人是不可能无缘无故开始讨厌一个东西，苏峰当然也是。
十三年前的十月，徐煦生成为了他的同桌；十年前的十月，徐煦生进去了；六年前的十月，徐煦生短暂的出现又永远的消失在了苏峰的世界。
别人的口中是震惊小县城的茶余饭后谈资小故事，可对苏峰而言，却是迄今为止难以终结的噩梦纠缠。
可是愧疚却又在这短短两天的时间布满了他的整个灵魂。
“院长，吴助，苏老师，”一身粉衣的訾扉语弯起眼睛，笑着跟苏峰几人招手告别，“先走了哈。”
黑色中性笔已经在苏峰的指间转了一圈又一圈，听到有人叫自己，苏峰立马停住手上的动作，晃过神习惯性微笑，跟院长一起发出了声音：
“好，訾老师先走。”
“嗯，小语路上小心，开车慢点。”
吴助还没来得及说话，手机就开始先震动了起来，瞟了眼手机，是本部那边的老师打来的电话，拿起手机看着訾扉语笑着应答：“訾老师慢走呀。”
吴助快步往门外走去，在楼道上轻声交谈着。办公室就只剩院长和苏峰两人了。
王院长的手搭在苏峰小臂上，轻按了两下，眉间微微皱起，担忧地问道：“怎么心不在焉的？发生了什么吗？”
苏峰收起心中的事情，急忙起身：“老师，没什么事。”
“真没事吗？千万别在老师面前逞强，老师不怕麻烦，你有困难一定要跟老师说啊！”今天开会时，苏峰一直在走神，王院长看出来了，倒是没想责怪，反而一直担心着，“有时间了来家里做客，你师娘这几天又在念叨你怎么不去看她了。”
苏峰很是动容，一股暖意从疲惫的心中划过，轻声开口应：“好。最近忙着备课，今天新生军训已经结束了，明天看看上课情况，要是没什么问题，下周末就来。”
王院长是自己大学时候的老师，研究生时的导师，一直以来对自己一直都很好，后来师母偶然间看到了苏峰阿婆留下的玉佩，认出了阿婆原是失散多年的好友，现在两位老人俨然已将自己当家人对待了。
“嗯，工作方面倒不用担心，”说完王院长温柔地拍了拍苏峰手臂，想起了刚刚离开的訾扉语，“就是人际交往这边，多学学小语，话多一些。”
苏峰：“老师说的是，我会的。”
王院长接着说道：“去年一年下来，你应该是适应了。不过别太严肃，去年学生的综合评定中你评分挺高，只是有个别同学反应节奏快了些，还有些小同学说你上课太严肃，有点凶，你平时上课要多笑笑，知道了吗？”
苏峰点了点头：“嗯，不凶他们。”
接完电话的吴助回来打断二人了聊天：“院长，我们等下要回本部开会，差不多走了。”
院长经提醒也想起来这个事情，离开前还不忘叮嘱苏峰：“开车小心点，不要分心。”
苏峰：“好的，老师。”
王院长：“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苏峰：“会的，老师。”
“真的是个闷葫芦，会找不到女朋友的！”王院长有些无奈
“……”苏峰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接话，沉默了起来。
还是担心，但王院长也没再多说什么，叹了口气，把搭在苏峰小臂的手收回，摇了摇头，跟吴助一起离开了办公室。
窗外，乌云遮住了太阳，天色暗了些。
收好东西，苏峰把窗子和门关好，站在门口把塑料瓶里的水一口气喝完，把空瓶子扔到了垃圾桶后，下楼。
刚到楼下，被遮住的阳光又突然出现了。
恍惚间，苏峰似乎看到了围栏外树林里有什么东西反光刺到了自己的眼睛，就像是那年烈日下少年衬衣上的玫瑰胸针。
记忆闪回到七年前的一幕。
少年的眼睛如此明亮，像是夜空中闪烁着的星光，脸被太阳晒出的那绯红，现在想来竟是如此的清晰。当时忙着慌乱，如今竟然想指责一句：“怎会如此不近人情，不懂怜香惜玉。”
不知道是想指责那天的艳阳还是那时的自己。
苏峰感到惊奇，原来那些细节一直深深地印入自己的脑中吗？连没接过的向日葵都记起了它颜色是如何鲜艳。或者这些细节从未存在，根本就是他最近幻想出来的记忆？
这几天苏峰一直在想，徐煦生受了自己这么多年的迁怒和厌恶，会不会也和自己一样觉得很委屈。先撩者贱，而明明自己是那个先撩者，最后却是自己先放弃了对方。
七年前在c大校园看到对方时，苏峰欣喜眼前那个少年的出现没超过一秒，深深的惧怕和恨意随之而来。
少年已经褪去黝黑的肤色，平时遮耳的长发也早就成了寸头，对方的外貌变化很大，大到如果不是那个过于熟悉的眼神在那一双眼睛中，苏峰可能也认不出来对方，会用那种炙热而又纯粹的眼神盯着自己的，除了那个耗子般的少年他想不出来其他人了。
当时的苏峰庆幸极了，自己出门时临时决定换双鞋子，就让室友们先走。平时一起走的朋友们现在早已经去到篮球场了，而那时的路上除了在自己前面十多米外的三个同班同学后再没其他人。
苏峰无比庆幸，这样就不会再次被徐煦生拉入深渊。
不能再被徐煦生拉入深渊，这是当时苏峰看到徐煦生唯一的想法。
没人会注意到那个阳光下捧花的少年有多耀眼，或许路过时会多看两眼，分一两句讨论给那个少年，但是出于礼貌也不会再多看两眼，再多说两句。
前面的同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头看到的他，转回来看着苏峰喊：“苏峰，快点，比赛快开始了。”
苏峰的心跳差点停止，但还好那同学喊完就转头与周围的伙伴说笑了起来。
苏峰以最快的速度走到少年身边，没多停留一秒，只是焦躁又厌恶地说了句：“离我远点。”
再没有多余的一个眼神或一句话语，直接越过少年离去。
苏峰跑了几步追上同学。
“穿个鞋子这么慢，可不是苏神的往常的操作啊。”
“你懂什么，听说今天校花、系花都来了，苏神自然也免不了俗了，哈哈哈哈。”
“你好意思说人家，你一个人在镜子前站了快半个小时了吧。”
同学们三言两语地打趣着，苏峰本没有打算说什么，只是接着就听到一个同学问：“刚刚路边那个男生是我们学校的吗？是来告白的吗？长得挺好看的，我得回头再看一眼……不行太远了看不清人了。”
苏峰不确定他们有没有注意到，或者看到什么，只能急忙开口转移话题：
“你们怎么知道我出门换鞋了。”
“刚刚老楚来我们宿舍叫人，我们没见你就问了一嘴。”
“听说今天咱们院花也来给咱们加油。峰哥加油，争取拿下。”
“咱苏神这不得拿下？”
“……”
苏峰没搭腔，任由几个人调侃。
久别重逢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话，毫不留情地戳碎了少年脸上的笑容，少年那些憋了四年的话也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只能站在原地听着远处的不算小声的对话渐渐地消失，抱紧怀里的花低声开口：“我好想你。”
没人知道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当事人闭口不谈，道听途说者云里雾里，久而久之，当时作为人们茶余饭后谈资的新闻，在这几年的光阴消逝中连当事人都记不得个所以然。
……
不愧是令人讨厌的十月！苏峰疲惫地关上门，外面天已经全部黑了。打开灯，在玄关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揉了把头发。
正如老师所担心的，苏峰开车时走神追尾了。好在人没事，只是两辆车都有小幅度的撞伤。
对方下车时候气势冲冲，苏峰想如果对方动手他就报警，他把手机的拨号界面打开，输好了报警电话才握着手机下车。
看到自己下车后，对方迟疑了片刻后，就收起了身上一股子不耐烦的劲，拿出手机打字，应该是在联系人。
苏峰查看车况时，对方反复对自己上下地打量的那种眼神让苏峰很不舒服，甚至让苏峰以为这人是自己记不得的某个同学。但是对方戴着口罩和墨镜，头上的粉发在太阳下也实在是碍眼到不行，苏峰就打消了询问自己与对方是否认识的想法。
两人把车开到修理厂没过多久，简单地聊了几句，知道了粉发男子姓刘，之后就一直被对方追着问了好多问题。
苏峰很想问一句：“你是来查户口的吗？”
但是苏峰忍住了，就在他一忍再忍，快忍无可忍的时候，粉发男终于准备走人了。只是男人上的那辆车他记得从他们进修理厂时就一直在那里了，所以这个男的为什么要拉着自己谈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然后浪费彼此一个多小时，最后苏峰得出了结论，这个姓刘的多少可能有不正常，正经的大男人谁会做美甲！
一边敷衍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一边开始了自我反思，谁规定男生不能做美甲了？
但是，真的有点奇怪。
出于礼貌，他微笑着目送对方，在苏峰多次拒绝了对方强烈想送自己一程的想法后，刘先生终于打开后车门。
上车后对方放下车窗，跟苏峰道别时又开始东拉西扯了半天，还约下次一起吃饭什么的，简直是乱七八糟，两个人电话号码都没留怎么可能会一起吃饭，苏峰也没提醒，毕竟不想再有交集，在途中好几次苏峰都在想为什么这里要有个停车位。
聊天过程中，苏峰注意到了后排座上还有个人，那人带着墨镜靠在车窗上，苏峰总感觉对方是在看自己，可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对方一动不动应该是在睡觉吧。
对方可能没注意自己，可苏峰却已经被对方吸引住了。
粉色头发随意扎着的丸子头有些凌乱，耳朵红得好像熟了的虾，几缕粉色的头发耷拉在肩膀上，衬得对方脖颈更加白皙，白色的宽松衬衣解开了两个扣子，珍珠耳饰在他耳朵上没有丝毫的女气，只是多了些许娇气和贵气，整个人甚至还带着一丝性感和妩媚。带着黑色蕾丝手套的手一只搭在身边的箱子上，一只捏着手机，指尖的似乎有些奇怪。
苏峰没看清楚那一丝的怪异，刘先生就做出了告别。
坐上出租车时，苏峰忍不住感叹年轻人皮肤就是好。推了下眼镜，突然反应过来戴了眼镜居然能看得这么清楚。
苏峰不喜欢戴眼镜。除非是像开车或者其他对视力有要求的活动的特殊情况下，他才会戴上眼镜。
一开始是不习惯，戴久了眼睛会疼，后来是想着度数也不高，不带只是看东西有些模糊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就干脆不带了。
今天事发突然，他没来得及摘眼镜，倒是看到了书中那种描写的极其细致的场景了——“夕阳透过铁窗，将所有的柔情都锁在了那间密不通风的屋子。少年低着头，那一束光打在他脸上，他的脸颊在阳光下如此温柔。那一幕竟是我晚年唯一的记忆。”
回到家苏峰感到很饿，虽然感觉两个粉发人都有点不对劲，但是也没有太多时间去想今天的事情，他还有太多被自己遗忘的细节需要去回想，煮了个鸡蛋面勉强度过今晚。
第三天上午在办公室的苏峰终于接到修理厂的电话，可以去提车了。
看着桌子上卖相极好的两个苹果，苏峰感到了解脱。苹果是自己刚刚在公交车上遇到的两个学生给的，再三拒绝对方还是不肯收回，苏峰就收下了。要是再不能去提车，苏峰觉得自己可以考虑像公交车上那个人一样全副武装。
这两天在公交车上，苏峰注意到了一个气质出挑的人。
对方带着墨镜、帽子和口罩，因为对方耳朵后面漏出的一缕粉发让苏峰想起了前两天的人，所以就多看了两眼。身形也像那天遇到的人，但是那天那车看上去可不便宜，而且那人肯定是富家子，怎么可能会来坐公交。在否定自己的想法后，苏峰有了新的困惑，这个发色今年很火吗？还有就是自己好像每趟车都能遇到这个人？
整张脸都被遮着，穿衣风格也看不出来什么，是那种中性的穿搭。所以苏峰一直没看出来对方性别。
第二天在公交车再次遇到时，苏峰感觉应该就是之前遇到的那个男生。奇怪地盯着对方看了一眼，为什么那个男人会出现在这里？他满脸疑惑地下了车。
直到下午坐车回家时看到她穿了一条裙子，之前宽大的衣服遮住了她的身材。苏峰不确定地偷偷看了两眼，有胸，看样子是自己认错人了。
下一秒的苏峰猛地把头低下，耳朵已经烧起来了。
苏峰突然想起来杜晓东说过：“真正的美丽不分性别，雌雄同体才是极致的美。”
现在这种情况，虽然没看到脸，但是苏峰觉得这句话好像有道理，这个女生中性穿搭时候有一种干净的帅气，今天穿裙子也一点不违和很漂亮。
女生好像一直都是坐在最后一排靠窗歪着头在睡觉。苏峰回忆了下，自己两天来回坐了四趟车，每一次都能遇到，这是不是多少有些太奇怪了？
不过这倒没分去苏峰的心思，下车就忘了，毕竟他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处理。
刚拿起手机，苏峰就看到大学室友群里两个已经再过两年就三十的人，像小年轻一样八卦着一个网红的事情，对一个名叫生生慢的网红进行着声讨。看了几条信息苏峰就猜了个大概，没有什么观看的价值，更没必要为一个陌生人浪费自己时间，也就没跟着参与讨论。他这几天也深刻地体会到一句话——“人总喜欢看到和相信自己的执念，而不是脚边触手可及的真相。”
那年看不清真相，是因为自己那固执的偏见。如今年过三十，不会再放那种错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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