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微光
夏夜时分，火金姑影影绰绰地闪烁在葱茏树植之中，风吹过森林刮在脸上，清香里混杂着些许草药气味，看来是有人在身上挂了驱蚊的香囊，以防蚊虫叮咬。
萤和烛坐在一枝粗壮的树杈上，肩并肩靠在一起，望向远方的完玉城：“哥哥，你说王子羽第二天起来，会不会气死啊。”
“王子羽会不会不知道，但王砾肯定会很生气，府上一夜之间死了五个守卫，这是明明白白抽他的脸，说明他的护卫都是废物。平时有王子羽盯着也就罢了，现在王子羽养伤，他们就立刻原形毕露了。”萤回答。
“我觉得王子羽也会气死，挨了咱们一剑，现在部下又被咱们杀了。”
“他会知道是咱们吗？”萤问。
“用脚指头猜也知道吧。”烛得意洋洋。
“完玉城真漂亮啊，比雪落城还好看，可这么漂亮的城池却不见得有多么坚固，迟早会同摔在地上的玉一样，从里到外破碎。”
“为什么这么说，哥哥。”烛没明白。
“天下大乱是迟早的事，关中去年乱了，尽管节度使已经平息，可只要是乱，那以后还会有。关中是什么地方？天子脚底下，那里的百姓都吃不饱饭了啊，只要吃不饱饭，就还得乱，天子脚底下都乱了套，那江南还会远吗？新的帝王必定会在我们知道的人里出现。”
烛似乎想起过往：“哥哥，你还记得我们当年在死城里的时候吗？那个时候城里陷入一片火海，比夜晚的完玉城还要亮。人们要么被烧死要么得了瘟疫，浑身发烂。只有咱们两个，就和现在一样互相依靠着，那个时候咱们也吃不饱，就白天吃死人肉，喝泡着死人的河里的水，晚上扯死人的衣服盖在身上睡觉，居然也活下来了，活得还挺结实。”
“记得。咱们怕死，就把肉放在火上烤了吃，不知道人肉怎么烤才算熟，就把它烤糊烤黑，还把水烧开了再喝。”
烛继续说：“我当时就想啊，我不喜欢一个人过日子，命里注定咱们是兄弟，要做一样的事，要一辈子都在一起。”
“如果我先死了呢。”
“那我就挖个坑，先埋了你，再活埋了我自己，这样没人找得到我们，就不会打扰我们的安静。”烛回答。
“留你一个人在世上，你肯定照顾不好自己。不如咱们两个一起下地狱，也好有个照应，还能一起转世投胎，来世也继续作伴。”萤开始畅想以后。
“想想是多么美妙的结局啊……”
“不过还是活着好，咱们一起长命百岁，我知道做咱们这一行的都是短命鬼，但万一呢？”
“无所谓，我都不怕，跟哥哥在一起，我不怕死，我也不怕活下去。”
“若是刘雷霆要我们去死呢？毕竟当年是他救了咱们两个。”
“他算个屁，”烛嗤之以鼻，“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早就偿还他把咱们从死城里带出来的恩情了。让咱们两个替他去死？啊呸，只要我不想死，天王老子来了也没带不走我的命。”
萤搂过他：“那我以后要是快死了，你就帮忙把我从阎王爷那捞回来。”
烛十分坚定：“捞不回来，我就跟你一起去。”
“一言为定。”
“万山无阻。”
两人笑吟吟地对拳。
节度使府邸。
验尸的事总是要交给仵作，王子羽过去看了一眼，因为天热尸体容易腐坏，所以尸体被搬去了地下的冰窖里，仵作在里面不停忙碌，倒是觉得十分舒坦。
王砾已经在书房里处理公务，书房里摆着的几大瓷盆冰块也无法磨灭他的火气。最近江南不太平，府上接连遇刺就不说了，还大雨频发导致农田被淹，恐怕收成也不如去年。到了那时候秋税该怎么交，欠朝廷的钱该怎么还，老百姓吃不饱肚子是不是就要造反，零零总总，每一件都是足够要他丢官帽的大事。
王子羽从外面进来，把刀解下来递给书房门口的仆从，又对仆从说：“天热了，端点酸梅汤进来。”
仆从回答：“大人，主子刚说过不喝。奴才刚才去问，被骂出来了。”
“那是你问的方式不对，听我的去，不然主子再生气，可就不是骂人这么简单了。”
王子羽在王砾跟前的分量，节度使府邸上上下下有目共睹。仆从不敢再驳王子羽的话，麻溜地就去了。不过多久就捧了个漆木托盘回来，上面摆着两碗放了冰糖桂花的酸梅汤。
“很好，”王子羽就笑，“把其中一碗端走，下次别这么做。”
仆从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照做：“是。”
王子羽就接过盘子进去。王砾都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进来，面色和缓些许。
“主子，天热了，喝酸梅汤降降火。”
“天干物燥，身上热，心火也难消。”
“究竟是什么事让主子如此生气，主子不如召唤门客们进来说一说，有问题就解决问题，或者……”
“或者什么？”王砾抬头，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王子羽嘴角翘起：“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来，”王砾递给他一封信，“去解决吧。”
王子羽双手接过，仔细读了起来。读过之后他思索许久，才迟疑地开口：“主子，此事……”
“你觉得困难？”王砾观察着他的神情。
“是，而且此事如果被朝廷查出来，很有可能会成为段亲王手里的把柄。”王子羽如实说出自己的疑虑。
“所以此事才要交给你，不仅如此。早在杨敏想与我结盟之前，我就向魏铭表露出结盟的意思。岭南是好地方，有钱、地盘大、人口多、无论是粮食还是棉花都收成很多，可他拒绝了，我原本以为他是想做个孤臣，只对朝廷忠心耿耿，没想到他之后又和剑南结盟。”
“因为这个，您想杀他？”
“嗯。”
“您为什么不再尝试一下呢？”王子羽问，“而且如果想结盟，山南节度使刘雷霆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王砾摇头：“在实力都相差无几的时候，盟友不宜太多，不然很容易起内讧。因为都想争做那个首领。至于刘雷霆……刘雷霆过于狠辣残暴，长久下去必有反噬。”
王子羽就明白了：“那属下现在就去办。”
“不急，除了去杀魏铭，你还要去京城刺探消息，都非常危险，你必须确保自己完全恢复才可以。去杀魏铭的时候，把罗瑞也带上，若是技艺差些也就罢了，如果真是钱子杰派来的，即刻处决他。”
“是。”王子羽很痛快地应下，但他把刚才王砾和他说过的话回想一遍之后，突然眉头一皱，想明白了一个缠绕在他心头许久的问题。
“嗯？”王砾问。
“主子，您不会是想……”
“想什么？直说。”王砾微笑起来，似乎笃定王子羽一定能给他准确无误的回答。
“您是想改朝换代吗？”
“你越来越聪明了，”王砾夸奖他，“盛朝如今江河日下，土崩瓦解就在眼前，不值得咱们再给他卖命。如今段亲王把持朝政，而且我们素来关系不睦，也总不能给他卖命吧，同样都是卖命，为什么不卖给自己？万一能成就一番事业呢。”
王子羽劝道：“主子，这是谋反，不成功就是死罪，您要三思。”
“所以？”
“所以没有万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主子既然想定了，就要尽力而为。”
“那你呢？”
“自然是万死不辞。”王子羽神情凝重坚定。
王砾笑意加深：“我信你。”
王子羽离开后，他到了自己院落后他向外一勾手，房顶上跳下来一个青年，“大人。”
“罗瑞有什么异动？”
“他就在小院里练武睡觉。”青年毕恭毕敬。
“他用的什么兵器？”
“从完玉城铁匠铺里买的长刀，除此之外没用过其他的兵器。”
“嗯，让他现在过来见我。”
“是。”青年麻利地退下。
不多时，罗瑞就来了，夏日酷热，罗瑞一路使轻功过来，竟然脸不红气不喘，可见功力深厚。王子羽瞬间发觉罗瑞的武功可能比他想的还要强，少年人好斗，登时起了比试一番的心思，连要紧事都想着过一会儿再说。
罗瑞腰间挎着长刀，刀身乌黑发亮，但最多就是个中品，这种刀拿出去杀人，是要吃大亏的。一把好的兵器有多么重要，练武之人都清楚，王子羽对罗瑞刮目相看的时候又对钱子杰嗤之以鼻，竟然苛待部下到都买不起一把像样的长刀。
“大人。”罗瑞双手抱拳。
王子羽却从墙角捡起一把长刀：“来，比划比划。”
罗瑞失笑：“大人，你身上还有伤呢。我不和伤兵打，要是打得你旧伤复发，我会被节度使推出去斩了的。”
王子羽说：“不必在意。”
罗瑞十分认真：“既然是同袍，就不需要着急这一时一刻，来日方长，还怕找不到时候呢？”
此话一出，王子羽笑了：“既然是同袍，就知道刺客的承诺不可信，尤其是来日方长这句话。”
一想还确实是这个道理，但罗瑞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若是真想切磋，就等你伤好，我必定尽全力和你打一场。”
“好。”王子羽思量着打一场也不用多久，在自己伤好以后、去刺杀魏铭之前切磋即可。
王子羽就准备把刀收起来，谁知还没迈开步子，就听府里惨叫一声：“有刺客！”
“大人！”王子羽和罗瑞不约而同，立刻就朝惨叫声的方向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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