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阿丹洛一上车，马车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微妙了起来。
车厢不大不小，多容纳一个戚愈倒也勉强还算舒适，可再加上身形高大的阿丹洛，多少显得有些拥挤了。
最局促的莫过于戚瑶。
因着车中仅有殷怀玥一名女子，阿丹洛进来后只得坐到戚瑶身侧，如此一来，她便被迫挤在阿丹洛与戚愈之间。
阿丹洛英姿飒爽自不必说，戚愈虽只有十六岁的年纪，却也是个逐渐长成的少年郎了。
平日里女扮男装惯了，戚瑶几乎都快习惯自己的假身份，因而并不如何遵从男女之别，然而眼下的情境一下子将她置于窘促的境地。
左右两侧是无法忽略的男性气息，一个寒冽冷锐，一个温雅从容，却皆藏着她没有的慑人气宇。
再看戚瑶自己，略微沾了雨丝的耳廓碎发乱乱翘着，狼狈又可怜，活像只掉入猛禽堆的弱小鸡雏。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连对面那睥睨着车内几人的高岭之花都比自己有男子气概。
正想着，马车微微颠簸了下，戚瑶只觉得自己同身边两人贴得更紧了，尤其是阿丹洛。
戚愈显然也不习惯应对如此情境，往往在与她触碰之后就立刻恢复原来的距离，可阿丹洛似乎并不介意过近的间距，连戚瑶右肩紧紧贴到了他上臂处都未有什么神情变化。
戚瑶欲哭无泪地坐着，目光落在殷怀玦身边宽敞的空处，恨不能马上坐过去。
她后悔方才争一时胜负了，现在倒好，恐怕殷怀玥心里越发记恨她了。
“太子殿下。”
耳边有温热扫过，阿丹洛的声音倏地在马车内响起。
“嗯？”
忽略掉耳尖痒意，戚瑶有些茫然地侧首抬眼，便见阿丹洛神色关切道：“殿下可有哪里不适？”
戚瑶愣了一下，“没有，怎么了？”
阿丹洛定定看了她片刻，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
他露出恍然明了的神情，笑道：“倒是阿丹洛多心了，我见殿下面色如此红，还以为殿下身子有什么不适。”
闻言，戚瑶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她不用抬眼看也知道马车里其余两道视线随着阿丹洛这句话齐齐朝她投来，或惊讶或讥诮地在她面上逡巡游移。
戚瑶尴尬得不自觉蜷紧了放在膝上的手指，忍着羞赧，她虚咳一声打着马虎道：“有吗？许是有些热吧……”
说着，眼神闪烁着垂下眼眸，根本不敢同任何一人对视。
阿丹洛离得近，能清楚地看到戚瑶逐渐染上绯色的耳朵，大约是她肤色白皙，耳尖处便显出一点惹眼的桃粉来。
目光落在那处，阿丹洛清澈深邃的眼眸微不可查地暗了下。
身为大安储君，眼前人不仅鲜少表露威严的一面，居然连这样的玩笑都招架不来，哪怕是存心调侃，阿丹洛也不免有些诧异。
在崇尚强权蛮力的北姜王族宗室中，他从未接触过有这样软和温吞气质的人。在从血雨腥风中厮杀出来的阿丹洛看来，戚瑶整个人干净得像是未染一尘的白纸。
因而惊讶之余，他对戚瑶更多的是赞叹与好奇。
戚瑶的一切似乎都有独特的吸引力，也包括懵懂的情态。
思及此，阿丹洛敛下眸底情绪，不带半点轻浮心思地将手背覆上戚瑶侧颊，温声道：“脸如此烫，殿下果真没事么？”
他的动作过分出人意料，戚瑶惊得呼吸都凝住了，霎时间周身的血气都化作热意齐齐往面上涌。
她连忙将身子后仰错开阿丹洛停在面上的手，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惊恐地看着阿丹洛那张英俊的面容道：“孤孤、孤真的没事！”
为了让阿丹洛意识到他这举止不当，戚瑶还刻意将语调生气似的放得重些，殊不知如此更叫人觉得好笑。
不知是看不惯阿丹洛的温和假面，抑或是单纯看不下去戚瑶被人逗弄而不自知的蠢样。车厢对面的殷怀玦无端生出几分烦躁，他轻嗤一声，将嫌弃的目光自戚瑶面上收回，语气不咸不淡道：“殿下若是觉得挤，不如过来坐。”
戚瑶觉得挤得不行，但真被殷怀玦这样直接地说出来，多少有些尴尬。
可转念一想，尴尬便尴尬吧，一时的尴尬总比被挤回行宫好。如此想着，戚瑶看着对面的空处，深深吸了一口气。
“也好，那便多谢……”
她话未说完，甚至还来不及起身，忽觉右肩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按住，阿丹洛悦耳的嗓音在耳边道：“殿下，若阿丹洛未记错，大安礼数似乎极重男女之别，对么？”
阿丹洛这话虽是在问戚瑶，可目光却直直看着车厢另一边的殷怀玦，浅瞳中闪过短促而犀利的光。
殷怀玦慢条斯理地抬起眼眸，迎上那道似是挑衅的目光，弯了下唇角，幽幽道：“阿丹洛王子不知道殿下因何面热么？人挤闷热是其一，除此之外，该是有人有意为之吧？”
未料到殷怀玦如此直接不给人面子，阿丹洛面上笑意一僵。片刻之后，将虚落在戚瑶肩上的手收回。
“恕阿丹洛鲁钝，不明白郡主的意思。”
阿丹洛懂不懂不重要，反正戚瑶是没懂。或者说，处在漩涡中心的她根本就没心思分析殷怀玦和阿丹洛的话。
她只是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微妙，觉得这两人都藏着危险，于是选择投靠眼下最叫她安心的戚愈。
她抛开正针锋相对的殷怀玦的戚愈，踌躇着小声开口问戚愈：“阿愈，皇兄的脸色……当真很奇怪吗？”
她自认为话音足够低，然而一开口，上一瞬还在对峙的两道目光不约而同朝她投了过来，俱含着不满，如刃似箭。
戚瑶不由得缩了下脑袋，“看、看我干嘛，你们继续说啊……”
说着，又将身子朝戚愈旁边再靠近些。
手臂侧边有不属于自己的温度隔着衣料传来，戚愈僵了一下，片刻后才抬眼去看戚瑶。
然而只是这么一瞥，便不禁晃了神。
戚瑶的面色确实红得厉害，像是抹了上好的胭脂一般，如霞如云。戚愈看她的时候，她也正用一双水润莹澈的眸子求助似地看着他，可怜可爱。
时下大安男子有口脂面药的风气，戚愈向来不觉得美，甚至心生厌恶，然而此刻触见戚瑶此番动人情态，忽然有些理解那些人对容修的追捧。
“阿愈？”
戚瑶的声音将戚愈唤回了神，他藏起眸中惊艳，匆匆将目光自那容易引人沉迷的容颜上收回。
他抿了下唇，却并不回答戚瑶的问题，只是径自起身道：“臣弟骑马回宫。”
说着，便要掀帘出去。
戚愈话不多，戚瑶却也能猜出他要下车肯定是要给自己腾出空间，一时有些感动。
她忙道：“我没事，就快到了，你不必……”
“嗖！”
戚瑶的话被一支破空而来钉入车壁的利箭打断。
空气凝滞了片刻，马车骤然停下，外头响起一阵急促的刀剑声。
“有刺客！”
“快！快保护殿下！”
戚瑶愣了下，很快冷静下来道：“你们小心些。”
说着，便起身欲到马车外。然而甫一起身，便被阿丹洛按下，摇了摇头道：“刺客多是冲殿下而来。”
“可守福……”
戚瑶话才脱口半句，便见已至车门旁的戚愈掀开帘子，一言不发下了车。
不知想到什么，阿丹洛面色微讶，不过须臾便恢复如常，笑道：“那阿丹洛也为殿下效力一回。”
说罢，便掀帘离开。
车内一下子只剩下戚瑶与殷怀玦两人。
戚瑶眼下也没功夫计较她与殷怀玦之间的误会，起身护在他身边，道：“别怕，靠紧我。”
话音刚落，“嗖嗖”几声响起，三五支利箭穿破马车射了进来，戚瑶眼疾手快地拉着殷怀玦避过，只见箭头穿透木板，在窟窿处留下一抹黑迹。
有毒。
戚瑶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打消了起身的念头，对殷怀玦道：“抱歉，再等等。”
这要人性命的箭矢是避过去了，可躲避之间，她下意识将“柔弱”的殷怀玦护在了身下，两人面对面相贴，殷怀玦整个人被她覆着，鼻息都交织到了一处。
说不尴尬是假的，但如此险境下，什么都比不上性命重要。更何况，戚瑶自己是女子，在她看来眼下的状况再怎么也不过是与美人贴贴，心绪压力算不得大。
只不过她有英雄护花的心思，她身下那朵花可就不见得乐意了。
殷怀玦被气得面色沉如黑墨，眉头更是紧紧蹙在了一起。他眼眸如万年寒冰般充满杀意地看着戚瑶的侧脸，那点莫名生出的好感顿时散了干净。
若不是念在狗太子还有用，真想即刻将人杀了。
殷怀玦闭了闭眼，深深沉下一口气，极力压下心中不快。
略重的呼吸声叫戚瑶朝身下人看去，只见殷怀玦紧闭着眼，眉头微蹙，漂亮的薄唇微启，似是在吐气。金簪掉落墨发披开，发丝肆意散在那张精致完美的面庞上、锁骨间、还有白玉一般的侧颈上。
如兰香气钻入鼻间，戚瑶猛得将目光瞥开，心虚地咽了下口水。
那张面孔生得实在过分美貌，哪怕知道自己性取向笔直，可一想到那蹙眉喘息的模样，戚瑶也在此刻生出一种亵渎美人的错觉。
两人正各理心绪，“嘭”的一声巨响，车耳被刀劈，马车顶盖竟整个飞裂四散，三面车壁也倒了下去。
正士气高涨的蒙面黑衣人直直朝戚瑶冲来，然而看见她身下的人，不由得愣了一下。
黑衣人放缓了动作，再次确认两人的脸，上下扫了几遍戚瑶俯在殷怀玦身上的姿态，露在外面的双目露出惊愕的情绪。
便是在蒙面人怔神之间，戚瑶迅速起身，将殷怀玦起来护在身后，脚下一挑地上的刀握在手中，扫了一眼正与一众黑衣人交战的侍卫及戚愈阿丹洛两人，指着闯到最中心的那蒙面人道：“谁派你来的？”
蒙面人这才回神，却依旧难以接受方才所见的一幕，他目光先在殷怀玦身上停了一下，才提起刀喝道：“死到临头还问什么？杀了你这狗太子，便是替天行道！”
听见熟悉的声音，殷怀玦不由得皱了下眉。
他留着这太子还有用，可他手下的人似是会错了意，已经等不及了。
殷怀玦心下生出几分怒意，目光如刃朝蒙面人冷冷刺去。
戚瑶只见那头领抖了一下，正欲先发制人。然而她才迈出一步，脖颈便被修长的手环了上来。
向来姿态疏离的高岭之花居然主动挨近她，“殿下别过去。”
殷怀玦敛起眸中冷意，脸不红心不跳道：“怀玥好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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