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对”的爱人

除夕前夜，从项目堆里抽不出身的金紫呈，还是准备去趟达达推荐的投资行业大会。

        赶在圆桌论坛环节过后，她进到了会场，一派熙熙攘攘，几乎所有在京投资人都挤在这里，鸡群喧嚷互加微信。

        打开达达给她拉的当天会议群，信息爆炸根本跟不上更新速度，已经有人把当天的会议纪要全部共享进了群里，无比高效。她一抬头远远就看到xcapital的老大eric带着标志性的大背头匆匆从后台离场，半场的目光都跟着他往后撤去。

        会场中，颇有几个熟脸相互打招呼，更多的是从未见过的新面孔，其中衣着考究随时都能亢奋的是“新手”，朴素疲劳丧且满脸厌世的是“老人”。更有不少拉着行李箱从机场刚赶过来，或者social完准备立刻就撤的空中飞人，一茬儿又一茬儿地在争抢室内氧气。

        从前“小朋友们”热衷于结交关系，希望能够从中发现好的投资项目，找到利益同盟，而有些经验或者资深的投资人已经早早不屑于浅层次社交，认为除了浪费自己的时间没有任何意义。然而风向轮回，越来越多的经验型投资人又重新回归了行业会和大规模social。

        群里能见到的人迅速联系打个了招呼，金紫呈看了看时间准备就此休战少浪费点时间。达达掐好了时间打到她的电话，说梦工场的份额已经搞定，投后估值9500万，给一个点老股，优先权排在x之后但在他们之前，这样综合估值其实比x的新股加老股略低一些，今天晚上11点之前就能给全部股东发送签字页开始走流程。金紫呈心情大好，心中放烟花，大赞达达说你什么时候拿到其他基金的offer第一时间告诉我，你是我的伙伴，没错的。达达说你也是我的伙伴哦，节后拿到这个deal的奖金，请你吃饭。

        挂掉电话后，她立刻将消息发到了基金群里，结果手一滑发给了会议群里刚加过的几个同行里的一位，迅速撤回后一头冷汗，怪自己太得意导致动作变形。定睛一看，这位居然就是xcapital的投资人，金紫呈又紧张了起来，对方秒回，“和我们同轮进？恭喜啊，不过这是tmt组的项目，以后还请注意信息保密，切忌误发”。

        这位秒回的xman，微信名上清晰地备注了title（职位名称）——赵孟周，aaronzhao，xcapital，vicepresident（简称vp，副总裁），科技组。一个非常典型的xman，也是一个异常苦逼被夹在analyst（分析师）、associate（投资经理）和md（董事总经理）、合伙人之间的最劳碌夹层职位——vp。金紫呈顺势介绍了一下信息，对方异常冷漠，没做任何回复。她冷笑一下，见怪不怪。

        金紫呈无心恋战，出门上了刚叫的专车，司机问是去“cbd公寓”吗？金紫呈说对的。

        车开出去了几分钟，司机接了个电话，“啊？什么？可是我已经接上客人了啊。”然后一个扭头跟后座说，“那个您是不是坐错车了？手机尾号不是2657吗？”

        “啊？不是啊，我是1362。”金紫呈打开手机看软件，上面显示自己的车就是已经行程开始，没有任何偏向地朝目的地驶去。

        司机说你坐错车了，怪我没问手机尾号，你定的那辆车也是黑色天籁，也是去cbd公寓的，另一位已经上车了。估计车费都一样，到地方你们自己补个差价或者怎么样。

        金紫呈立刻打给自己订车的司机，对方口径一致，从电话里传来了另一个乘客的声音，说就这样吧，随后便莫名其妙一路到家。

        只见小区门口也刚刚停下了另一辆黑色天籁，从车上下来一位男士，转过头看到金紫呈，她也同时从车上下来。金紫呈忽然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打开微信点开了赵孟周的小头像，再抬头看去，正是那张脸。

        赵孟周的视角是，胡乱坐了辆车，一路赶回家准备处理邮件，下车本能转头看向坐错车的人，在小区门口，在已经被路灯亮到不黑的夜里，从另一辆完全一样的车上，下来了一个女孩，让人晕眩，让人失去反应能力。他觉得自己身上，落满了光。

        金紫呈的视觉是，高挑瘦削的侧影有点像他老板eric，苍白立体的脸和柔软浅色的头发，边打电话会边冲她挥了挥手，说着说着边对电话里嘴瓢着开始解释为什么上错了车，电话会另一头的同事问——孟周你说什么呢？然后司机冲他喊“您的包没带！”

        手脚慌乱了好一阵，赵孟周稳定了下情绪，直到车都走散也没有任何要进小区的意思，当他得知自己刚加的微信就是金紫呈时，心里庆幸自己有如神助，没有像以往一样势利地删掉这个到处找项目的不知名的小基金投资人。随即又得知金紫呈居然和他住在同一个小区，家都在北京还能过年约出来见面，而且今年和x合投了一个项目之后，脑子里忽然信息爆炸，终于不受控制地认识到——在他无比枯燥一成不变的生活里——必须、一定、现在、要做些什么！

        于是金紫呈被赵孟周微信轰炸了几天后的大年初二，收到了他的首次约会邀请，去一个鸟不拉屎的咖啡店，一进门金紫呈就认出来这是mike联合朋友投资的咖啡厅，因为位置不行口味小众基本上倒得差不多了。给赵孟周带了早餐的金紫呈，在烤豆机旁边坐着，就见他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背了一大包东西直愣愣地冲进来。

        “稍等，给你带了礼物！”

        随后赵孟周从包里源源不断地掏出东西来，三大本厚厚的超级古老的相册，一大本资料夹，然后打开手机点开几个软件。金紫呈往嘴里塞着早饭，听赵孟周开始没有标点符号地一件件介绍，首先第一个相册，是他祖奶奶和祖姥姥那一代的留影，包括了他奶奶和姥姥和一众国内外亲戚的影像。第二本相册，主要是他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虽然已经过世也人生没有太多交集，但为了信息连续性有必要交代前因后果。金紫呈问有必要从这么前开始么？赵孟周笃定地点点头，非常有必要。

        看到赵孟周奶奶的照片，金紫呈就觉得眼熟，好像在哪见过图片？赵孟周说真的有可能眼熟，当初的援苏技术专家，但时间太远了，他肯定是一点印象都没有。随后终于打开了第三本相册，都是赵爸赵妈的合影，讲着他爸是怎么在圣彼得堡遇到了他妈，然后在北京结婚定居到现在，所以家里多语言能力是自带的。金紫呈刚要问你为啥叫这个名字，还说自己是因为老爹喜欢“凤楼观晓日,紫气正东呈”，赵孟周无奈地说自己要解释第一万遍，就是把爸爸、奶奶、姥爷的姓氏都拼在一起，纪念大家，整整齐齐。

        ok！金紫呈看着眼前的怪胎，吃光了自己带的早饭，他话的密度高到简直插不进嘴。而赵孟周则解释这是日常训练的惯性，因为你说的不够快内容不够多，在几方对峙的时候吵不过律师和股东。

        赵孟周把相册重重的堆到她面前说送给她，又点开手机软件，说这是我的全部家当，方便你一次性dd（尽职调查），顺便你分享下我的理财策略，“一般嘞，我会有三分之一存固定收益，年化常规，随存随取；另外三分之一在一些特别小的天使项目里，当然是我非常了解的行业和创始人，赌个远期的概率，目前看赔率很大；还有三分之一放到了二级市场，大盘股和银行股，做长期，这个我打算行情好的时候清掉，短时间可能不会操作了，没时间没精力。我有特别强的驱动力也特别勤奋，但是没那么没底线和贪婪，目标是，做个像样的投资人，投出几个超级独角兽，这是我的职业理想。然后和爱的人享受每一天的生活，这是我的情感需求。”聊到工作的时候赵孟周琥珀色的眼睛里有光，当被问到什么叫好好享受生活的时候，他回答，就是能够有充足的时间工作，然后不好意思补充道，可是我太无聊了怎么办，没有爱好没有特长，没关系，又一振奋，工作就是我的爱好！你同意吗？

        金紫呈哭笑不得地说必须得同意。

        但是如果有你在就好，赵孟周说，我我我，反正这就是我全部的东西，那本资料是我从小学到现在的全部材料毕业证什么的，电脑里还有我的全部porfolio（投资组合列表），没有更多东西了，总的来讲，我就是简单，非常简单，非常非常简单，简单到乏味，简单到无聊，但我知道什么是好项目，也知道什么是好人，所以选择也是简单的。说罢非常期待地看着金紫呈。

        金紫呈也不得不承认，如果赵孟周不自报家门，对于她来说，可能就是个冷漠且势利的xman，此后或者成为同事或者成为路人，大概率没什么深交。但剥去冷漠的表象，才发现他是一个如此简单又透明的灵魂，反而增加了他的吸引力。总的来说，赵孟周是她的追求者中，从来没见过的那款单细胞动物。

        接着赵孟周又说，也许你的机会很多，不，一定非常多，你可以随意在“我应该”和“我愿意”当中做选择，无论你选择哪种，我希望我是那个选择。

        金紫呈说，她很可能和他认为的她，非常不一样。

        赵孟周说：“我应该和我愿意都是不错的选择啊，一个是利弊权衡，一个是身体本能。没有对错，看你偏好。”

        金紫呈说她的选择是“我愿意”，她遵从自己的本能做选择，因为她的本能不盲目、不混沌，虽然有肾上腺素，但总体是趋利避害的，是套有逻辑、有路径的筛选机制。

        那我能为你做什么呢？如果“你愿意”。

        “我要简单的、美好的、互助的情感，没有等待，没有支付不起的代价，没有受虐倾向的痛苦。在这个关系里，彼此成为镜子，更成为支撑，然后一起实现理想。”

        赵孟周疯狂点头，说无聊的爱情游戏特别没劲，roi（投资回报率）那么低没必要对不对？

        金紫呈表示非常认可，生活就是找对的人做对的事么，对的人对我来说，是对的同伴、对的老板、对的爱人。

        你找到了吗？

        我感觉，金紫呈略想了想，我曾经觉得可能找到了，但现在好像确认找到了。

        赵孟周看着她，知道人生的高光篇章，终于开始了。

        两个话痨说了一整天，换了各种地方一路说到电影院，午夜场的二十年重映版《泰坦尼克号》竟然满场。

        剧情渐到高潮，在jack沉下去的一瞬间，赵孟周转头看向金紫呈，从她的3d眼镜下唰地留下一行眼泪，无声而不断。他心里瞬间沦陷下去，同样不喜欢爱情游戏的金紫呈，为什么会流眼泪了呢，这又符合她说的什么逻辑呢。

        电影散场，他们最后离席，站在半夜的王府井大街上，甚至连一辆车都没有，两个人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好像一天说了太多的话，把本来就不长的前二十几年的生活在十几个小时内都倒干净了。但好像还想告诉对方，甚至有些疑问，金紫呈想问赵孟周的过去，赵孟周想问金紫呈的未来。

        整条大街整个夜晚好像都不存在了，不太明亮的路上和小区的门口截然不同，金紫呈忽然脑海中响起了夏目君的《有可能的夜晚》，那个声音就应该出现在此时此刻此条路上，那个人恰恰就不是夏目。

        喵老师在和夏目君的“不见之约”，随随便便就答应了下来，尽管第二秒就后悔了。她以为夏目毫不在乎这样一个虚拟的伙伴，从未承认夏目是真的怯懦而不敢出现。她问，如果喵老师爱上了夏目，夏目也会爱着她吗？夏目君说，他不知道，因为他现在没有资格谈爱，时间会告诉他。

        在夜路上，赵孟周紧紧地拉着金紫呈，她眼睫毛上湿乎乎得让眼睛格外明亮，他忍不住地把脸凑上去，毫无征兆毫不犹豫地吻上了她的嘴唇。金紫呈被握着的手慢慢抽出来，轻轻地抱住了这个对她胡言乱语又一直在听她胡言乱语的家伙。

        三天后，金紫呈正式成为赵太太，赵孟周正式成为金先生，其速度之快让所有人错愕。

        相比于其他人的祝福，瞿欣表示这是婚姻的陷阱，是肾上腺素的谎言，是人生的绊脚石，你会发现男人的帅气不会为他后半生加分，但是资源会让你活得更好。金紫呈问那你不还是爱他且爱他和你的女儿吗？瞿欣说这是两码事，爱女儿只是因为是我的女儿，而不是和谁生的孩子，爱老公的前提是因为爱我自己的选择而爱他。

        金紫呈又问，你这前后逻辑是个啥？

        瞿欣说我可有逻辑思维了，只是路径太短你感受不到。我不是参考对象，你问梧桐，她会怎么回答。

        瞿欣的助理梧桐，是个比自己老板更特立独行的女人，谈了十几次恋爱找到了金龟婿，因为爱上了一个流浪画家而废掉了婚姻，失婚失态的她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已经在瞿欣家里住了两个月还没疗完伤。

        梧桐看着金紫呈满面红光和闪瞎眼的戒指，无聊地点根儿烟，说没啥意思，但转头又说，爱情对于我是饭，不吃不行，但吃什么饭每天好像不能重样。对于你是零食，吃不吃都行，有了最好，反正还解馋对吧？

        “哎哎哎你听错了”，瞿欣打断她，“我说的是婚姻不是爱情。”

        “爱情不美好，婚姻更糟糕”，梧桐吐槽，“这是真理，你们都得听听。”

        “这哪是真理，简直就是废话”，瞿欣回怼她。

        “真理就是有用的废话，人生的真相本来就残酷。”

        “可拉倒吧，人生都已经这么累了，还不相信点美好，那还活个什么大劲。”瞿欣说。

        梧桐笑而不语。

        金紫呈低头看着微信，瞿欣悄悄地发了消息：“亲爱的，新婚快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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