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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朝天子 第五十六章 秋风紧㈢


赵州。这个河北中心地带的地方在短暂休养生息之后。又一次动荡不安起来。

        蒙古人、豪强。所谓的义军或者盗匪。还有金国的官军曾在此地混战二十余年。无数的民居官寺在战火中焚毁。人口更是锐减。曾经百无存一。遍地白骨。自从泰安二年之后。赵州已经休养生息了七年。人口逐渐地增长。商号也逐渐增多。然而在泰安八年的秋天又一次接受着考验。

        史权气急败坏地领着一营骑兵追在一伙乱民身后。

        那群所谓的“乱民”。服饰各异。有的是短打扮。在不久前是农夫、短工、铁匠或石匠。有的穿着文人的长衫。却无半点文气。有的是身着锦袍。十分不合身材。一看就是不知从哪里抢来的。远远望去。这群乱民的队伍五颜六色。手中持着少量的刀箭。大多手持着诸如木棒、锄等器具。

        装备精良的军队到来。令这群乌合之众如潮水般后退。那领头者无法约束。一场遭遇战成了追击战。这些所谓的乱民。本就毫无斗志。或许他们只是想从地主与富户家抢夺些财物。发泄一下心中常年累积的不满。既便是各有旗号或无旗号的乱民。所到之处。也总免不了有巨大的破坏力。

        面对这个不堪一击的对手。史权感到胜之不武。他指挥着骑兵迂回包抄。很快就将两条腿跑的对手圈了起来。一场剿匪之战刚开始就结束。乱民将手中的各种兵器和勉强称得上兵器的东西扔掉。跪在地上。可怜巴巴地注视着真正地军队。他们当中还有不少妇人与小孩。

        “我们投降。将军饶命啊!”人群中齐呼道。

        “格杀勿论!”史权挥舞着战刀。冷若冰霜地命令道。

        他的部下们却犹豫不决。相顾失色。

        “将军。他们都已经投降。又都是穷苦百姓。杀之有失仁义。”有人劝道。

        “是啊。将军。都是乡里乡亲的。何必斩尽杀绝?”亦有人劝道。“将为首的杀掉。警告世人。也就算了。”

        史权回头望去。见部下当中不少人面露同情之色。这令他既感到惊讶。还有些许不安。他地部下们都是百战之士。也曾杀人如麻。但是他们大多是附近出生地人。若是与投降的乱民们攀谈。保不准会沾上七姑八舅的关系。史权只得将投降地乱民悉数押回。

        真定府。史天泽又一次和自己那位老谋深算的父亲史秉直商议着局势。

        “赵州民乱。日前史权已经掳获五百余人。等着发落。”史天泽道。“怀、孟、卫等地亦有相当斩获。孩儿以为不如将活口暂时收押。待局势稍稳。再作计较。各地虽有小股流民作乱。然大局仍稳。”

        史秉直脸色铁青。他寻思着这前前后后的缘由。自古官逼民反。那些百姓不是万不得已。哪里会冒着杀头的危险作乱。史家父子感觉得到权力地根基在动摇。有大厦将倾的不妙感觉。

        “暂且如此吧。剿不如抚。只可恨。我史家雄霸一方。自诩有保境安民之功。却不料百姓恩将仇报。至于那为首的。定斩不饶。”史秉直击掌长叹道。

        史天泽想了想道:“父亲。乱民并不可怕。他们并不足为虑。当今。我们史家最要当心却是中兴府方面。”

        “常言道。无风不起浪。百姓何至于此。不就是朝廷颁布地均田令吗?春天时朝廷又许下重利。咱们史家治下地那些文武百官实在不像话。穷奢极欲。对百姓盘剥太甚。又强放高利贷。使百姓倾家荡产。他们或许是忘了。二十年前他们也是出身穷苦之家。也曾土里刨食。人不可忘本啊。”史秉直叹道。“朝廷又颁布均田令。并放以厚利。招民生产。百姓当然拥戴朝廷。我等要是弹压百姓太甚。到头来我们就是四面楚歌。失去立足之地。故剿灭乱民。万万不可用重刑。能招抚便招抚。万万不可滥杀无辜。”

        “难道国主对我们不利?”史天泽问道。“河北内乱。尤其是东平严实治下齐鲁最炽。金人必会以为有可乘之机。兴兵北攻。如今这个局面。国主若是想兴兵伐我。则我无还击之力。陈同、郭侃在北。田雄、郝和尚在太行山以西。而宋平在西南。只要国主一声令下。数路大军铁骑齐动。我河北平原挡无可挡。”

        “如此看来。国主所谋深不可测。”史秉直点了点头。深以为然。面色忧虑地说道。“他先前对我们各家礼遇不可谓不厚。封侯拜将。将我们各家稳住。然后又占据有利地势。悄悄布下阵式。现在又加上民心向背。确实挡无可挡。朝廷打着治理燕京等地的旗号。颁布均田令。又不惜向百姓许下重利。此招尤其毒辣。令我们投鼠忌器。”

        史天泽皱了皱眉头。他们父子当然一向愿意给百姓恩惠。因为这是他们根基所在。然而他们不可能控制下属们也会如此想。各地州县当权者骄奢淫逸容易。宽厚爱民却很难。因为生杀予夺惯了。征逐宴饮。取给于下。日以为常。史氏若是刚崛起时。就严格约束部下。那么部下也许早就反了。史氏就不会成为一方诸侯。这是一种利益依存地关系。并不是史家父子一言九鼎可以决定得了的。

        “孩儿以为。不如颁布告示。招抚百姓。令各地大户将今秋所征粮、银悉数返还。并许诺明年租税减半?”史天泽从父亲地眼中看到难色。硬着头皮说道。

        史秉直闻言一怔。盯着史天泽道:“就怕有人跳出来反对。吃力不讨好。”

        史天泽急道:“父亲。这是不得已的办法。若是百姓都反了。到时我们史家将百口莫辩。国主和朝廷可以将所有的罪责怪到我们史家的头上。而百姓只会提壶箪浆。以待王师。为朝廷大军摇旗呐喊。”

        史天泽扪心自问。秦王赵诚若是铁了心要以武力讨平河北。也不是太困难。如今民怨沸腾。更让秦王可以借助。史天泽真正觉得秦王地可怕。先前赵诚对他们不可谓不厚。然而如今看来赵诚看得却是很远。而且是相当有耐心。企图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就是史家是诸侯。赵诚是王者的原因之所在。

        “那好吧。只能如此了。若是有人不知悔改。视百姓如草芥。那就是与我史家过不去。我史家不能因为他们而死不瞑目。”史秉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

        史家这对父子不可谓不精打细算。为了家中数百口的荣辱。愿意痛下决心。他们仍然幻想着能丢卒保车。保住手中的权势。以为只要对赵诚表示出绝对地忠诚。赵诚就不会太过份。

        与史家相比。东平严实被突如其来地紧张局势给弄得焦头烂额。

        凭严实手中的兵力。那些仓促纠结在一起的乱民并不会给他带来太大地冲击。然而他面临的危险却不在这些乱民身上。山东李就在他的背后磨刀霍霍。李表面上依附于宋国。向宋帝称臣。而秦宋两国一向处于和平状态。因此齐鲁大地暂时处于微妙的平衡。

        李听说东平内乱。他便按捺不住地从背后伸手。趁机侵占着严实地地盘。他并不大张旗鼓。而是悄悄的蚕食。

        因为严实正面临着金国的压力。完颜守绪近年来大部分时候处于守势。梦想着收复失地。他一听说河北乱象起。以为机会难得。哪里肯放过?

        完颜守绪命完颜仲德与忠孝军蒲察官奴将兵五万。渡过秋季水势平缓地黄河。急攻东平。东平告急。严实见金军来势汹汹。只好暂避其锋芒。这更是造成大批百姓逃离。沦为真正地流民。而流民窜入河北诸地。又加剧了当地的混乱状态。严实只好一边使出浑身解术安境保民。一边向各地诸侯求援。当然紧急军报很快就摆在赵诚地御桌上。

        诸侯们都怀着复杂的情绪。等待着赵诚地反应。因为只要赵诚点点头。潼关军出关东进。威胁洛阳。就可令金国不敢异动。同时赵诚只要痛下决心。诸侯们就要面临生死抉择。然而赵诚没有这么做。他们最早等来的只有耶律楚材。

        耶律楚材得到赵诚的命令。日夜兼行。风尘仆仆的往河北进发。他对赵诚有一些怨气。因为在他看来。赵诚利用了这件事。将百姓的生死当作他打击河北豪强势力的一个筹码。好似坐山观虎斗。从中渔利。

        而赵诚本人却在广月宫听着史琴弹琴。虽然他暂未对河北诸侯们有过明确的指示。并非是全无动作的。当耶律楚材抵达河东的时候。河东军派出以副都督赵尚文为首的七千精兵为耶律楚材保驾护行。同时郭侃与陈同、田雄三方的兵马已经在北平南部集结。有南下之势。

        琴声悦耳。每当听到这样优美的琴音。这对赵诚来说都是一种享受。

        赵诚的面前摆着一杯好茶。正与郝和尚在临安府所饮的上等龙井好茶没有分别。他面色沉静。正带着欣赏之意看着史琴弹琴。人生最惬意的事情莫不过如此了。河北那些忐忑不安的诸侯们。赵诚好像忘了。

        一段琴曲完了。史琴抬起头来。见赵诚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这目光令她觉得有些羞涩。史琴白皙温润的脸上染上一层绯色。赵诚故意盯着她看。令她有些恼怒。史琴只得故意找话题。表示屈服:“国主有些日子没来臣妾这广月宫了。”

        “唔。确实如此。孤最近有些忙。边疆大漠征讨残敌。戍边屯田。招降纳叛。钱粮财帛。还有几个贪官污吏等着孤杀头。”赵诚说道。“怎么。你是这觉得这广月宫太过寂寞?你若是觉得无聊。不如到王后、贵妃那里走走。打发时日。”

        “不劳国主挂念。臣妾倒不觉得如此。”史琴道。她心中叹了一口气。身为宫中女人。这已经算是不错了。幸亏面前的男人并非贪恋美色之辈。并不喜欢搜罗美貌女子充实后宫。对自己宫中的女人都很体贴。

        “你来这宫中。快大半年了。可曾想家?”赵诚故意问道。

        史琴心中一动。她早就接到了娘家托人送来的书信。也知河北如今局势微妙。这令她感到为难。因为她既关心家中亲人安危及以后的荣辱。又害怕赵诚怪罪她干涉政事。就她本心。她对这些征战讨伐之事。向来漠不关

        “臣妾近日读报。听说河北民乱。臣妾倒有些担忧家乡安危。”史琴想了想道。她托词是报上读来的消息。

        赵成摆了摆手道:“这不过是小事一桩。不足为虑。”

        “这岂是小事一桩。国主身为一国之主。抚育万民。江山社稷。以民为贵。国主若是不关心百姓因何为乱。漠然置之。岂能称为明君?”史琴拜道。她方觉此话有些过了。

        赵诚闻言正色道:“百姓最大?”

        “若以朝廷安危论。百姓最大!”史琴道。“倘若百姓与官府为敌。追其根源。大概是朝廷和官府有过错。”

        “那么在百姓心中。以何为大?”赵诚见史琴居然如此说。好奇地问道。

        “这个嘛。怕是道理最大吧?”史琴吃不准。

        “呵呵。”赵诚笑道。抚着自己的腹部道。“孤告诉你。肚子最大!百姓吃不饱肚子。只能去偷去抢。官逼民反也。”

        史琴闻言一怔。她为人聪明。闻言而知其义。赵诚的话令她无可反驳。她并非是想借着身份为娘家说情。本是从大局出发。为了江山社稷安危。劝赵诚不能对河北局势视而不见。却未料道赵诚并非是充耳不闻。听他意思。是对河北官府也就是豪绅们不满。

        “国主以民为本。自是万民之福。臣妾虽然出身世家。但不敢干涉国政。亦不敢包庇亲属。”史琴再拜道。

        赵诚见史琴脸上挂着悲天悯人的神色。便道:“此事全在孤的掌控之中。你不用关心这些事情。无论是谁。只要知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就是了。孤并非无情之人。孤要如何做。全取决于别人。”

        史琴心中讶然。赵诚此话似乎是在暗示他对河北诸侯们的对策。有文武两种办法。就看诸侯们自己如何抉择。她只能暗暗祈祷。希望自己的亲人们不要违抗国王的意愿。不让她感到为难。

        如果能够。史琴愿做一个平凡人家的女儿。免受此间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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