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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25章


回了东苑,我便立刻关了门,然后快步走到桌前倒了杯茶,顾不得任何礼仪,一口饮尽,深吐了口气,才觉得那颗激烈跳动的心回归了原处。

        李瑜居然是对我有了不该有的龌龊……

        待冷静下来,我皱着眉细细回想刚刚李瑜的神情,那种平静之下带着几分炽热和不安,还有……几分兔死狐悲的悲切?

        我又仔细回忆起以往与七皇子为数不多的几回碰面,唯一一次说上话的还是从寺庙回来的时候。可是也为了刻意避嫌,他只是坐在前车的车舆上,与我还隔了一道帘子……我从未察觉出任何异样的情愫来,他向来举止有礼坦荡,从未逾矩半分,可今天这却是为何?

        我思索许久却实在想不出什么缘由,便只好暗自决定以后离那李瑜远些,这人面上端看是温文尔雅,谁想骨子里行得是离经叛道,实在不易过多接触。

        只是尽管决定不再去想这事,我依然惊魂未定,一直到李瑾进了屋,我都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长安呢?”他解了大衣后,坐到桌前。

        “在落梅阁那儿歇下了。”我迎上去,唤了丫头拿热巾帕过来给他擦手,“我派人去长公主那儿递了口信,说留晚些回去。”

        他扯了笑,拍拍我的手:“嗯,你办事一直细致。”

        两人之后均是无言。

        我低头拿过榻上未绣完的花样,那是预备给李瑾绣的荷包,是个仙鹤绕梁花样的。

        若是那天我多留意半分,也会发现他的沉默反常,只是我也一心想着自己的事,所以两人直到各自躺在床上的时候,都是半分未语的。

        晚间,灯还没灭,我便感觉身后有人将我拥住,脸靠在我的颈侧,温温热热的,但只是抱着,他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

        他忽然将我翻过身,压在身上,一句话都没有说,开始从我的肩颈往下吻。

        尽管他刻意掩盖,我依旧感觉到他隐忍的怒气。

        我咬了下唇,没有出声。

        做到一半,他忽然拉上我的衣服,拍了拍我的手,将我捞到怀里:“睡吧。”

        一夜相安无事。

        冬天的日子过得很快,眨眼就到了年关,宫里照例是要办年宴的,只是因上回刺杀事件,这回只照家宴规格办。除了宫妃皇子,便是几个亲王近臣。

        三十的晚上,宫里的灯火辉煌通明,一路从午门门口照亮到大殿前。

        大殿里点满了玉烛,照得亮彤彤的,顶上还嵌上了一排夜明珠,照得屋内一时如昼。

        圣上与皇后太后都还没有来,我们则坐在大殿的左下侧。大殿的坐席上,除许家的几位近臣外,便只剩几个京中的亲王,落座在大殿的两侧,但并不亲络,也没有人交谈。虽是家宴,反倒显得冷清。

        李瑾也只是安静地坐着。

        他端起酒停在嘴边,只是盯着玉樽里的酒水。

        我抬起视线,便看见对面的席位后低头静坐的许如莘。

        因今日大宴,她一改往常清雅的穿着,着一件穿花百蝶的大罩衫,内里搭了件橘色的长袄并一条苍绿色的百褶裙,看着鲜嫩活泼又华贵精致,格外打眼。

        她也低着头,露出一段白嫩的脖颈,只是低头沉默着,像是刻意不抬头朝我这边看去。

        很快听闻太监的唱报声:

        “——圣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今日是家宴,诸卿随意些便好,不必拘着。”

        圣上温和笑着开了口,走到位置上,朝众卿抬手示意赐座。

        我待坐下的间隙,不经意扫到上座,连忙敛神,收回视线,心里却惊起波澜。

        圣上右侧坐着的依旧是端庄娴雅的皇后,她头戴华贵凤冠,雍容华贵,一派母仪天下的气派。

        而左后侧却另坐着一华贵貌美的年轻女子,端得是一副花容月貌,着锦色华服,头戴金丝累珠红宝石宝冠,衬得玉容如富贵花一般娇俏可人,因形容尚小,举止间带着股少女的活泼灵动。时而附在圣上耳畔说这些什么,复又掩嘴弯眼笑起来。

        能在这个日子坐在那个位置,相比除了那位新晋专宠升上来的许才人不会再有旁人了。

        不过如今已经要叫许昭仪了。

        进宫不到一月,便从小小的才人升为了九嫔之首的昭仪——只因与先皇后有八分相似。

        人人都道圣上是个念旧情的人。

        待丝竹声乐响起,宴会便是开始了。

        李瑾仍有些魂不守舍,我不动声色,给他夹了勺凤髓腊笋片,轻声道:“先吃些东西垫着,今日酒席时长太久,若是喝到后夜怕是明日吃不消。”

        他这才回过神,暗自捏了捏我的手心,冲我一笑:“好。”

        我抬手预备拿起右手边的酒樽时,却感觉到斜前方投来一道目光——是七皇子李瑜。

        我立刻就想起那天的情形,强压下心上涌上的不舒服,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只神色平淡的低头吃菜。

        酒过三巡,便到了圣上离席的时候,留下前厅的大臣继续宾酒尽欢。

        李瑾刚刚出去了说是去醒酒,但一直没有回来。

        大殿里人声嘈杂,我抬眼看了圈周边的几桌,趁没人注意,便悄悄起身出去了。

        刚一出殿门,便觉得寒意冲上来将殿内带出来的暖气舔舐干净完,才想起我的狐裘没记得拿出来。我搓了搓手,往前走,隐约看见前面有人在说话。

        走近了才见是几个提着灯的宫女。

        她们见了忙行宫礼,我微微颔首一一点头应过。

        “娘娘要去哪儿?可要奴婢们带路?这宫里路多,当心迷路了。”

        我摆摆手,笑道:“出来醒醒酒,稍后便回去。”

        我往前面走了几圈,仍没见到李瑾,却意外走进另一条相似的小路,转了半天,绕到另一个门出来。

        果然是迷路了。

        我尝试按着记忆的路走回去的时候,忽然闻见一阵清雅的梅香。

        循着梅香抬头望去果然见墙角探出几只粉梅,贴着墙走过去,才发现尽头有一隐蔽小门,门上没有落锁,只是虚掩着。我侧身探头看去,瞧见里头正种着一大片梅树,不由暗叹一声,这大多以红梅为主,不过都是些寻常的梅种,与李瑾那梅园的自然比不上。不过此处的梅林上有稀稀疏疏落着几盏灯,照着梅花的影子落在地上,影影约约,明暗交替,倒是分外妖娆。梅上还落着残雪,看着别有一番景致。

        只是这块儿像是荒了许久,空落落的,也没有人来打理,瞧着每个梅枝都长得格外肆意。

        天上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

        我抬头望着灯下簌簌落下的雪粒,微微一笑。

        明天又是新的一年了。

        “你还记得这儿……”一个女子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我脚下步子顿住,下意识藏在在树后面。

        声音是从梅林东侧不远处传来。

        女子的声音带着轻松的笑意:“我记得儿时……每年这儿梅花开得时候,你都会折两枝特意托人带给我。”

        “阿瑾,那时我们多好呀——我一直记得你那天在梅树下,你跟我说的话——”

        她微微一笑,仰头看他,“你说——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似乎说到动容之处,她又低语微笑着念了一遍。

        我没想到会刚好在儿撞见这两人,自觉不该听下去,想正转身出去,却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宫女们路过的脚步声,只好屏住呼吸,尽量躲在这片阴影下,祈祷不被发现。

        李瑾从阴影里走出来到一盏灯下,仰头看了眼梅树,许久只说了句:“下雪了,回去吧。这儿我不便久留。“

        “阿瑾,我知道你是被迫娶的她,我知道你对她没有情。“她一步步朝他走去,声音带着颤抖,“你心里没有她——”

        他没有说话。

        女子的声音戛然而止,倏忽又尖锐起来:“就因为她给你挡了一刀?”

        “阿瑾,你这并不是心悦她!你只是愧疚而已——你只是为了补偿她!”

        “是,我是为了补偿她。”他冷了声音,看向远处,“但是你让我怎么做?范琦现在是我的太子妃,她在众目睽睽下替我挨下一刀,我又如何能让她心寒——”

        他后面的话语忽然止住。

        因为女子抱住了他。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的乞求:“阿瑾,你是不是还是介怀,我没有救你?我跟你解释过,那日我根本看不到后面还有一把刀……我若是能提前看到,就是被捅了千刀万刀,我也要冲过去替你受下……”

        他苦笑一声:“你觉得我在意的是这些吗?莘儿,你我之间何时变得这般分毫必较了?我只盼你一生平安喜乐,而不是时时刻刻在计较彼此付出了多少——”

        说到此处,他突然止住,最终只道:“我真的很累……”

        “计较?我问你,你对我又有几分真心?”她讽刺一笑,后退一步,声音满是悲凉,“阿瑾,你变了,我看不透你了。”

        他直直看向她,语气倏忽冷了下来:“你又何尝没有变?我现在已经不知道,你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太子这个位置。”

        “你这是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吗?”许如莘愣愣地看着他流泪道。

        她又像是想到什么,忽然怔怔问道:“阿瑾,你会不会有一天把刀对向我父亲?”

        这话像是凭空飞出的一把剑斩断了所有纠缠的线。

        “此事非你我可议论。”李瑾低声道。

        “我是问你会吗?”

        李瑾许久才幽幽叹了口气,背过身去,才开口:“我是太子——你应当知道我的立场。”

        “我要被说亲了。”许如莘闭着眼,忽然朝他背影道。

        李瑾停住脚步。

        “你在意吗?你还在意吗?”许如莘忽然掩面呜咽。

        她将头埋在他怀里抽泣道:“阿瑾,你怜惜怜惜我吧——我不想给那个半截都入了棺材的人做续弦,一辈子葬送在那里……我愿意等你,我一直愿意的……”

        ”我来想办法——”李瑾的声音带着疲倦,“让我来想想办法,你再等等。”

        两人没有再开口,两人站在梅林深处,除了女子时而发出的抽泣声,没有人再说话。

        越来越密的雪落在我脸上,像羽毛一般,却透着凉意。

        我垂下眼眸,转身悄悄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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