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三伏天红着脸，一番炙热扑向人间。

        连续剧《琵琶行》爆火，成为夏日限定款。主演伊漪一举成名，晋升为娱乐圈炙手可热的顶流。《琵琶行》剧组月前在南余开连续剧的演唱会，全场爆满座无虚席。伊漪出场时的倾城一笑，更是被奉为“天神的偏爱”而登上了热搜。

        李旭清窝在半旧的沙发里熬夜追剧，眼睛熬的通红，大白兔似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强行挤了进来，打在电脑的屏幕上，仿佛“天神的偏爱”在得意地晃来晃去，耀的他头晕目眩。

        卡喉的一声闷“嘎”突兀地传入耳际，像吊死鬼的最后一次挣扎。兢兢业业了七年的电风扇，终于在哮喘了无数个夜晚之后彻底熬不住了，一口气成功地别进了长眠的行列。

        李旭清捏了捏眉心，不禁眼眶湿润。可即便再舍不得，有些东西，终归还是留不住的，时光会悄无声息地教会你弃权。

        因为只要是分得清你我的关系，总有一天，会有一方要弃权！

        比如昔日十分要好的两个人，也曾互帮互助齐头并进，也曾信誓旦旦地报考同一所大学，却终究因为一个人的跌落，双双被迫弃权！

        虽然李旭清心里明镜似的，七年之前他和伊漪已经分道扬镳了，或者是八年之前，变故开始的时候。更或者，从一出生他们就注定不在一个维度里。

        而那些意外的交集，不过是经年的一场虚妄！

        可这么多年里，李旭清总还希冀着，自己还能再爬一爬，再爬一爬……再爬一爬，凭着手长脚长，兴许还可以触一触那遥不可及的天上月！

        而此时此刻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依旧是深渊里卑微的泥，就算来场龙卷风，也送不了他上天！他就像那台长眠的电风扇，被弃权，是注定的事实！

        李旭清窝在一家婚庆公司当文案策划，兼职免费司仪。混到现在，只租得起地铁终点站附近的一间小小的西晒屋。夏夜里睡觉跟钻进烤箱里没啥区别，早上起来就像一只满身流油的烤鸭！

        天天比两位室友早起二十分钟，只是为了抢占卫生间洗澡，不然一天都是馊的！如果哪一天睡迷糊了，就得等室友洗漱完了再去洗澡，那就妥妥地迟到了！

        迟到并不是小事，一个月超过三次就得自动离职，连失业补偿都没有！偏偏这个月，已经迟到两次了！

        第一次是因为下雨，上班必经之路积水严重塌了一块儿，绕了好远的路才赶到公司。第二次是因为感冒发烧迷糊眼花，走到半路才发现上错了地铁，转车耽误了时间。

        他已经没有迟到的限额可以拿来挥霍了！若是丢了工作，就只能到天桥底下喝风吃土了！

        “天神的偏爱”，此刻看起来既陌生又突兀，种种无法言之于口的酸楚涌入喉间，吐不出来，却又不能甘心咽下去。

        在李旭清的记忆里，伊漪是天上泛着清辉的那轮冷月，可谪仙般的清冷孤傲是刻进他的骨子里的！

        就像曾经校园里盛传的，伊漪是一座累世的冰川，想将他融化，只怕温室效应都得自取其辱！更有屡战屡败的校花哭诉：“哪怕是涓涓不息的温泉小溪，靠近伊漪也会被冻成铁梦冰河！”

        偏偏伊漪顶着一副又纯又欲的盛世皮囊，恣意俯瞰众生。他自己遗世独立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却魅惑得众生一边恨的牙根痒痒，一边暗暗心旌摇曳。

        合租的两个室友陆续起了床，洗漱完毕就要出门了。“小清，你今天不上班吗？”张温凯出门前揉了揉李旭清的后脑勺儿，提醒道：“这个月要交下个季度的房租了，关键时候可不能掉链子啊！”

        合租三年，张温凯最知道李旭清的软肋。知道一提到碎银几两，就好似唐僧双手合十念起了咒语，紧箍咒立马就要起效用。

        果然下一秒李旭清就神反应地扔了手机，猴儿似的跳起来颠进了卫生间。张温凯在关门前，一脸宠溺地笑了笑。

        三年了，李旭清还是刚来那时候的样子，宁愿每个月交房租睡在西晒屋里，也不肯免费与他同住一屋。

        另一个室友也曾在醉酒后搂着张温凯的肩膀，调侃李旭清：“小清就像个守着贞洁的破落户的倔强大小姐，让人又爱又怜！”

        因为房租便宜，李旭清没有为此动怒，轻而易举地原谅了他们的酒后失言。

        待被冷水浇透了脸，李旭清才彻底清醒了过来，速度地扒下晾干的衣服换上，关了电脑装进双肩包，揣上手机火急火燎地出门。

        人呀，绝对不能矫情！尤其穷人，不仅会酸坏了自己，还容易耽误前程！昨天的加急策划案只做了一半，本来晚上可以加班赶完的。结果守着天上月堕落了一夜，今天指定要被老板骂的狗血淋头了！

        李旭清在纵横交错的巷道里低头疾行，还没想好应对老板的措辞。思来想去，还是只能去找枫姐在老板娘面前替自己说一说好话，然后今天一定将策划案赶出来。

        “救命啊，快来人啊，抢劫啦，我的包包被抢了……”

        炸耳的呼救声伴着高跟鞋奋力奔跑的声音，一起从后面突突而来。李旭清尚未回头，一个跳蚤似的男人慌慌张张地疾冲而过。那人活像个章鱼丸子失了控，却精准地弹歪了李旭清的腰。

        章鱼丸子抓着一款很精致的女包，径直冲出了横七竖八的窄巷，丝毫没有撞人后的歉意。李旭清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背包背上双肩，拔腿便追了出去。

        “小姐姐，快点报警！”

        “啊，对对对……报警！”被远远甩在后面的女孩意识到手机还在自己手上，赶紧报了警。

        李旭清净身高一米八二，从小爱打篮球，大长腿一直分外任性。可这个身高奇矮的章鱼丸子，偏偏跑的比兔子还快！李旭清只好擅自推测这人是个惯偷，日常以抢跑为生，所以才这般能蹦跶！

        这般他便只能咬着牙一鼓作气，紧紧追着章鱼丸子不放，绕进狭长多岔的巷道足足转了三圈。

        由于巷道实在太过零碎，章鱼丸子也绕的七荤八素。两名警察又抄着电棍包抄，吆五喝六地一通声东击西，将章鱼丸子震的心肝俱裂。

        李旭清逮着机会就一脚蹬到墙上，凌空一记后心脚将章鱼丸子给踹趴了。两名警察合围了上来，迅速给章鱼丸子戴上了手铐。

        呼救的女孩随后也追了过来，捂着胸脯对李旭清气喘吁吁道：“小哥哥，实在太……感谢你……今天……要不是碰到你……我的包……算是拿不回来了！呼呼……”

        李旭清摆摆手，“不用客气，抓到贼就好！”

        “你这可恶的小偷，哪是抢包啊，分明是在抢我的命！”女孩又欣喜又激愤，一把从章鱼丸子手里夺回了自己的包包，紧紧抱回怀里。“这个包包，可是我为了找工作借钱买来充门面的！要是丢了，半年都要喝西北风了！”

        这地儿连城中村都算不上，是大前年地铁新线路扩修到的最远的一站。这一片儿的小区基本就是农村的模样，条楼东西交错，完全没有规划。巷道虽说四通八达，但是跟迷宫似的。

        最开始住进来的时候，李旭清天天晚上找不到回家的路。要不是张温凯每天耐着性子在巷口等他，只怕他会天天转迷宫转到天亮！

        警察叫三人一起回去做个笔录，李旭清一看手机，拔腿就跑，“小偷交给警察叔叔了，我实在来不及了，地铁都要跑了！”

        两位警察一脸震惊，齐齐望着瞬间十米开外的李旭清，“小伙子别跑，我们可以回所里给你开迟到证明！”

        “老板就等着揪我的刺儿呢，就算警察叔叔亲自上公司去恐吓也没用！”李旭清丝毫没有减速，一溜烟奔不见了影儿。

        “警察叔叔，我需要你们的证明，我老板认的！”女孩又狠劲踢了小偷几脚，“叫你大早上抢包包……害我们都迟到……你不知道……工作多重要吗？”

        小偷捂头：“啊，我……怎么……不知道啊……我都找不到工作啊……”

        警察制止女孩暴力的声音，渐渐落远在李旭清的一路狂奔后，地铁却在他还差三分钟到达的时候扬长而去！

        呼……

        世界总是这么无情——没有一个人愿意宽限几分钟的时间，让你赶上一趟车！更可悲的是，早高峰段打车软件也形同虚设，排队都排到了天涯海角，有钱也难打到车。

        李旭清的手几乎快挥断了，却完全是徒劳。他一边咬着后槽牙，一边吞下苦水；一边眼观六路，一边耳听八方。只恨不得将三头六臂都透支来，一辈子用完三辈子的资源得了！

        反正人生如此苦逼，“万年冰川”都被cp融化了，还有什么来世值得好求！

        眼看二十分钟过去了，如果再打不到车，就要直接去人力找枫姐办离职了！李旭清似乎已经看到自己变成了一条丧家犬，流落到天桥底下与拾荒老人抢夺地盘了！

        老人与犬，不知道能不能和平共处一桥洞？如果出现互咬，需不需要去打狂犬疫苗？听说狂犬疫苗很贵，按体重收费！

        咳，虽说自己离骨瘦如柴并不算远，但是海拔杵在那里……

        终于在李旭清灵魂出窍，千呼万唤一万遍之后，迎来了一辆空车！

        空车啊，真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

        李旭清眼冒金光，饿狼扑食一般扑向车门，竟从虎视眈眈的群狼里脱颖而出，这实在叫他感激涕零！

        可他打开车门，后脚还没挪上去，前面副驾的门就“哐”的一声关上了，生生将他的侥幸卡在了门口！

        奶奶的，该不会都是开着火箭来抢车的吧？

        李旭清猫着腰，僵在那里。进，不大讲究；出，又不甘心！

        紧急降智三秒后，他长腿一缩，一屁股就坐了进去。以牙还牙似的“哐”一声，利落地关上了车门。

        与苟且偷生相比，舔着脸算得什么！反正蝼蚁一只，又不像公众人物有大把的形象负累，被人嘲讽两句，也不过是过眼云烟，转瞬即忘正常上班！

        司机一脸迷惑地望向李旭清，李旭清却一脸春风和煦、万般真诚地望着司机。司机只好又看向副驾，副驾上的人抱着包包坐姿挺拔，看起来四平八稳泰然自若。

        李旭清从后视镜里偷看，那人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帽檐压的极低，一枚黑口罩看起来比脸大出一个号儿，所以完全瞧不出相貌来。一条细长的天鹅颈，白皙莹润的像是汝窑瓷，反而衬得他从头到脚的一派黑系，黑出了一股异常强大的冷调气场。

        李旭清莫名生出一种迷之自然的亲近之感，完全不顾及鸭舌帽对他的忽视，咧嘴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可司机大哥却似乎有些怵这种冷调气场，没向鸭舌帽开口，又疑惑地望向后座。毕竟李旭清浓眉大眼面容和善，尤其刚才的憨憨一笑灿烂如朝阳，看着就有股可人的热乎劲儿！

        “二位，一路的吗？”

        李旭清这才意识到危机，忙忙收回和暖的笑容，“我去津津大厦！”

        鸭舌帽快速划开手机，打开打车软件，给司机看约车信息。

        一股寒冬腊月的萧条肃杀，从李旭清的心口一路扫到了肚脐眼儿。他心中大凉，张温凯式的东北口头禅瞬间就蹦出了脑子：完犊子了！

        可李旭清不能完犊子！他要养家，要给爸爸挣医药费！所以工作不能说丢就丢，尤其不能因为迟到丢了工作，不然愧对父老啊！

        可是，让李旭清蹭车这个事，大约只有张温凯会欣然同意吧。毕竟，有所图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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