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书房前的几棵榴花本来开的灼灼糜艳，淮曦回来后，却让人将花树挪走，移了几株扶桑，新栽的树，叶片尚打着卷儿，白色的花蔫蔫得耷拉着，看着可怜见儿的。

        书房中，淮曦本来坐在书案之后，无染携着四方时的手进来之时，淮曦就起身迎来。

        看到对着无染浅笑的四方时，淮曦恍惚回到了当初历劫时，自己站在公主府外，看着四方时对往生途浅笑轻颦的模样，自己跟了一路，看着往日里冷肃的往生途会为四方时取下发间的落花，四方时会拉着他的手，一甩一甩的闹着玩耍，当时的自己，心如刀割，就逃回了九重天。

        再之后，焕颜从自己手里拿走了碎魂匕，而自己却依旧没能挽回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此情此景，奈何自己处心积虑，却一次次缘锵一面。

        “殿下摆驾而来，未曾出迎，是下臣的不是，望您恕罪。”望着两人坐下，却从桌上能看到相贴的手臂，应该仍携着双手，淮曦的口气就带了几分诡谲。

        无染听了出来，又忆起岸甲回宫后告诉自己，这宁少傅对太子妃似乎心存妄念，而自己派去东乡府的人也回禀二人关系似乎并不是宁少傅口中所说的样子。遂淡淡回道：“少傅无需如此，您既领了职，亦算得孤的半师，何况孤与紫儿结了姻缘，您是紫儿的兄长，不必介怀。”

        四方时近来因为狐珠复原兼之月华练的禁制减轻，恢复了几分清明，对人心谋算也明了了许多。故而此刻，也感知到了二人的机锋。

        “离草，去厨下取些点心来，我有些馋那个芙蓉酥了。”打断了两人的你来我往，又在桌子下捏了捏无染的手。

        感受到了四方时的示意，无染面上带笑，言说：“那孤也要尝尝，也不知道兄长可否割爱，让那个厨子写个方子，近来紫儿贪食，好带回去免得她馋。”

        看着二人相视而笑，四方时因为无染话语染上红晕的面颊，淮曦握紧了手掌，感受到指尖刺痛手掌，克制着情绪的波动，淡然回道：“离草，去后厨让厨子把拿手菜都记下来，尤其是那些口味清甜的。”

        站在旁边恨不得把自己变回花木本身的离草立马应声离开。

        府里的小丫鬟送了几盘精致的小点并一壶花茶一小壶红泥封坛的女儿红。

        淮曦拿起一块芙蓉酥准备递给四方时，可另一边四方时已经拿了一块芙蓉酥在无染的示意下送到了他的嘴边。

        两人在东宫经常互相投喂，四方时一时未查，反应过来，看着对面仍有一丝落寞未藏住的淮曦，忙将手往回收，却被无染拉住手，接过那块点心，又递到了四方时嘴边，四方时无奈，脚在桌下踢了无染一下，口型示意适可而止，用手将点心拿起放在了眼前的小碟上，拿起了花茶给自己倒了一杯，细细品了起来。也不理会举着杯子示意的无染。

        看着刻意刺激他的无染，淮曦用手掌轻轻击开了黄泥坛封，直接托起酒坛对着无染的杯子倾泻而下，又为自己倾满。

        “劳驾太子殿下照顾我家紫儿，就逾矩同您对饮一番。”说完不待无染执杯就一饮而尽。

        陈年的女儿红，回味绵密悠长，就像是他此刻的心情，隐匿了无数无法宣诸于口的心意。

        看了看一脸不动声色的四方时，无染并未回话而是端起了酒杯，看着流淌着的琥珀色酒液，慢慢的品了起来，一时间，整个书房安静了下来。

        “兄长，夫君每日需要完成太傅布置的课业，今日就不在府中陪您用午饭了，我也一起小酌几杯，向您赔罪。”说着，也拿起杯子，让无染为她倒酒。

        明白四方时这是在躲他，淮曦觉得口中的酒味苦若黄连，一时也没了与无染斗法的心思。

        待无染携了四方时离开，淮曦回到书房，一个人独酌至月明中宵。

        回宫的路途中，四方时比往常静默了几分，盯着离草提着的那方装满芙蓉酥的食盒发呆，而坐在她身旁的无染则打开了盒子，拿出了一块芙蓉酥，打趣道：“想来紫儿最初言说孤秀色可餐，有失偏颇，这芙蓉酥当比我更合紫儿心意。”

        明白无染并不会将淮曦的怪异之处挑明，但自己若沉浸于此，怕是无染必会寻究根底，遂打叠起精神，回道：“我也不知为何，特别喜好南处的饮食，进宫后确实是有点想宁府厨子的手艺了。”

        “那有何难，回头让汀铃去膳房告知一下，莫要委屈了紫儿的口腹。待下次父皇派我去南处办差，我带了你去，曾去过的几处确实不错。”

        一路在无染的有意逗趣与四方时的刻意逢迎下，倒是有说有笑的返回了宫中。

        而暮色四合时，符家遣了人送口信入了皇后宫中。

        宫中临近子夜之时会送一次小食，晌午回宫后，汀铃就去了膳房，因而夜间送来的就是南处的小食。

        两碟主菜和一叠小菜并四色小点，菜是龙井虾仁和素烧三鲜，小菜是淮阳酱腌菜，小点就是芙蓉酥，叶儿卷，春饼并藕粉糕团，加上一瓯碧玉羹。

        离草本来要留下伺候，却被看到了无染眼神示意的汀铃拉住带走了。

        待四方时从浴房出来时，就看到了无染穿着素色襌衣，正在分粥。

        “汀铃和离草呢？怎么让夫君分粥。”四方时拧着长发问道。

        “来坐下吧，你今日喝了杯酒，来喝点清粥，我有事同你说。”无染自然的说道，待四方时坐定，接过她手中的丝帕，一点点替她擦干发丝。

        手指透过发丝触到了肌肤，四方时又想起这些时日，无染并未用规矩束缚她，反而同她如话本中的寻常夫妻般相处。

        无染抚摸着手下发丝，想起今日搭到她的手腕摸到的脉象，一时有些开心又有些担忧。

        四方时伸出手拉住无染还在替她擦拭头发的手，回首道：“无妨，一会儿就干了，夫君也坐下一起用饭吧。”

        坐下来的无染欲言又止，被四方时看了出来。

        她取了块叶儿卷递给无染，“夫君可是有何烦心事，不如说出来我与夫君参详一番。”

        “先用饭吧，一会儿再说，也可以消消食。”

        两人你挟给我一筷子小菜，我递给你一块糕饼，就这样用完了夜食。

        唤了汀铃与离草来收拾了一下，又铺平了床榻，服侍好，二人就阖门而出。

        无染坐了下来，拍了拍膝，示意四方时躺下来。

        待她躺下，取了她包发的丝帕，轻轻的抚摸着手下微凉的发丝，从他的视线看去，四方时的眉眼带笑，面上晕染着淡淡的绯色，一双半藏在发间的耳朵却是红彤彤的，这个半大的小人儿，就将是自己孩子的母亲了。

        因为幼时丧母，皇帝身边又不曾断过莺莺燕燕，故而从小就不曾与人享过太多亲缘之乐，今日回宫路上初初感知到四方时有孕在身，第一反应竟是她在宁府喝了杯酒，对这个孩子会不会有影响。

        这个孩子，来的时机却有着不恰。皇帝对自己已生忌惮之心，又无母亲转圜，皇后每每于细微处添了些听起来模棱两可的话语，竟是四面楚歌，累卵之危。

        但既然自己与她结了缘，又得了孩子，拼尽全力也须得护她二人周全。

        思及此处，无染正色道：“我知晓你有许多难言之隐，你即嫁于我，我有耐心等到你愿意宣之于口那一日。不过此时，你与我有了孩儿，我会用心护你母子周全，你也要小心谨慎，顾好自己。”

        听闻此言，四方时心中百感交集，她是与无染成婚后，才有了些许安定感。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这孩子来的突然，她尚未理清自己的身世，本欲借着太子妃的身份查探，可现下，怕是这个孩子才是第一等要紧事。

        她能感知到无染身处尊位却如怀金过闹市的孩童，并不安然，而自己，既然嫁于他，就注定要分担承受向他袭来的冷刀暗箭。

        握住了无染的手，感受到了他掌心的凉意，四方时将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默默的传递着自己的情意。

        二人并不言语，一时间却温情脉脉，四方时也坐了起来，将比自己高大的无染揽在怀中，轻轻拍抚无染僵挺的后背。

        但凡女子，在孕育子嗣后，都会变得更加坚毅刚强起来，她能感知到无染的那藏在深处的不确定和恐惧。

        两人还在拥抱，无染在失去母亲后，第一次感受到了不同于男子那般柔软的坚强。四方时的这个拥抱让他觉得，自己似乎在累的时候也有枝可依。

        偏偏此时从外间传来尖利的声音，打破了一室暖意。

        “陛下急传太子前往司勉殿，请太子殿下尽快前往，不得有误。请太子殿下速速前往，不得有误。”

        君令被一叠声的重复着，划破了夜色，也带来了黯黯夜色深处的凉意。

        外间的汀铃第一次在宫中听到如此疾言厉色的通传，一旁的离草更是白了脸颊。

        而内室，听到内侍声音的那一刻，无染伸手回拥了四方时，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放心，我总会护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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