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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086章书中信


酉时,永康帝去淑昭仪宫中用膳。

        席间淑昭仪神色惶惶不安,六岁的小公主纪云意也红肿着眼,呆坐在桌旁一声不吭地扒饭。

        纪明昭皱眉:“这是怎么了?”

        淑昭仪怯怯地看了眼皇帝,欲言又止。

        纪明昭重重将碗筷放下,淑昭仪惊得连忙下跪请罪,纪云意也起身跪到了她身旁。

        “到底发生何事?”

        “臣妾……”淑昭仪吞吞吐吐,半晌说不出一句整话。

        眼看皇帝又要发火,纪云意撇嘴哭道:“父皇,是意儿的错,您别怪母妃……意儿不该拿太子哥哥的书册……”

        “云意!”淑昭仪厉声呵止,捂住了公主的嘴。

        纪明昭沉着脸,看向淑昭仪:“你来说!”

        淑昭仪犹豫片刻,起身到偏殿取来一本书册呈上。

        纪明昭接过扫了一眼,是讲书法研习之道的《书论》,不解:“这书有何不妥?”

        淑昭仪小声道:“请陛下翻阅一下。”

        纪明昭皱着眉,拇指放在翻口上,搓着书页快速掠过,很快就看到了夹在书中的一个信封,信封上写着四个字:不器亲启。纪明昭取出其中的信纸看了一眼,瞬间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晚间,永康帝突然召太子进乾元宫,垂问军政案的进展,纪承嗣一一作答。

        纪明昭面上不辨喜怒,喝了口茶,忽道:“前日朕收到北羌国主的亲笔书信,北羌欲联合我大启,攻打东越国,你如何看?”

        纪承嗣惊讶地抬起头,脱口道:“此事万万不可父皇!”

        “哦?为何?”

        “其一,东越国素来与我大启交好,虽说自班嘉赐国君上位后,我们两国来往有所减少,但也从未有过摩擦。双方边境贸易频繁,于两国民生都有助益,儿臣认为没有和东越结仇的必要;其二,我大启去岁战事连连,如今尚在休养生息,此时实在不宜挑起战端,民心和兵力都不允许;其三,羌国一向野心勃勃,无利不起早,相比之下,东越倒更像一个安分的邻居,我们为何要舍善而取恶呢?况且如今国中正在肃清军政,自家篱笆尚未筑好,何以出门狩猎?还望父皇明鉴!”

        纪承嗣这番话掷地有声,很有一个贤能储君的风范。

        纪明昭看着面前这个清和平允、文质彬彬的儿子,心想,他是一个有主见的太子。也许太有主见了,偶尔会忘了上面坐的才是君父。虽说近两年,他将很多繁琐朝务交给太子决断,也因太子处事得当而大感欣慰,但他只允许别人在自己划定的范围出类拔萃,他可以懒理政事交付太子,却不允许太子主动朝他伸手,那会让他十分没有安全感,这也许是所有为君者的通病。

        这次的军政案便是一例,为何太学学子会在宣德门外跪求?

        别以为他不知道太子和太傅在背后推动,他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何况邹家枝繁叶茂,也确实需要修剪一番了,他不过顺水推舟,制衡而已,太子却似乎有些得意忘形了,竟然想往军中插一只手。

        纪明昭心念数转,又道:“如你所说,自家篱笆何时能够筑好?何时方可出门狩猎?”

        “回父皇,儿臣认为,军中祸首伏诛只是第一步,其后还要修武备、强军力,只怕要耗时数载,非一夕可竟之功。其实奚大人在朝时,也曾试图改革军政,可惜未曾成功。儿臣想,这次军中虽闹出了贪渎大案,却未必不是上天在给我大启一个机会,来激浊扬清、整军肃纪。儿臣今日也同宗卿商讨过军务治理之策,已有了几分眉目,待过两日拟一文书呈请父皇过目。”

        纪明昭定定望着他,半晌没说话。

        纪承嗣不解:“父皇,儿臣所言有何不妥吗?还望父皇指教。”

        “并无不妥。”纪明昭提了提唇角,似笑非笑,“你和宗不器走得很近?”

        这句话问得十分平淡,却令纪承嗣心头一凛,顿生警惕。

        他想起下午才问过采薇,“你和皇后走得很近?”这是一个打探消息,并且有所防备和疑虑的问话。他自然知道采薇心思纯善,他要防的人是皇后。

        然而,当这句话出现在君臣父子之间,恐怕就是无差别的防备了。

        纪承嗣垂首道:“儿臣昔日巡州时,和宗不器有几分君子之交,他做事甚有章法,儿臣偶尔会听听他和其他朝臣的建议,以免因自身能力所限,误了父皇交办的差事。”

        房中极静。

        空气似乎稀薄了几分。

        纪承嗣不敢抬头,半晌,忽见明黄皂靴出现在视线里,继而头顶传来一声:“这是你的建议,还是他的建议?”

        纪承嗣抬起头,见父皇手中拎着一张信纸,直直地举到他脸前。双手恭敬接过,扫了一眼,大惊:“这是什么?!”

        那信纸上写着六个字:杀邹泉,夺军权。

        是他的笔迹。

        “你不知道?”

        “儿臣确实不知!”纪承嗣面色决然,“这信从何来?为何是儿臣的笔迹?儿臣从未写过这样的信!请父皇明鉴!”

        “这封信是从你的书里发现的,那书还是太子妃亲手交给云意的,你不会还要告诉朕,这信是旁人伪造诬陷于你吧?难道是太子妃?”

        纪承嗣懵了。

        采薇只说公主来求墨宝,何时给过云意什么书?书里又为何会有这信?

        “来人,去请太子妃过来!”

        “父皇,这信非儿臣所写,更不会是采薇放进去的,至于是否诬陷,儿臣相信,父皇明察后自有公断!”

        一刻钟后,采薇到了乾元宫。

        纪明昭打断了她行礼,直接问:“你今日可有给云意公主一本书?”

        采薇恭谨道:“回父皇,臣妾确实给过公主一本《书论》。”

        “那书里可有夹什么东西?”

        采薇愣了一下,不明所以,看了看身旁跪着的太子,太子却并未抬眼。

        “臣妾不知。公主说想看,臣妾见那书像是搁在架上许久未翻了,太子应不会再看,便借给了公主。但臣妾并未翻看,是丢了什么东西吗?”

        “不。恰相反,是多了一样东西。”

        纪明昭将那封信丢到地上,采薇瞟了一眼,惊得当即跪倒:“父皇明鉴,臣妾并未写过这样的话!”

        采薇太过惊慌失措,因此并未看清上面的字迹是太子的。

        “自然不是你写的。”

        采薇顺着皇帝的视线,看向身旁的太子,登时脑中轰地一声,伏地叩首:“父皇!太子殿下绝不会写这样的话,请父皇明鉴!”

        “你二人倒是心意相通。”视线转向太子,“你还有何话说?”

        “请父皇明察,还儿臣清白。”

        良久,纪明昭漠然道:“即日起,封禁东宫,无召不得出,你退下吧。”

        “父皇!军政案……”

        “朕自会交给其他人接手……怎么,难道太子觉得,除你之外无人能办好此事吗?”

        纪承嗣慢慢垂下头:“儿臣遵命。”

        二人走上乾元宫前的台阶,采薇眼前一黑,当即软着身子往阶下摔去。

        “采薇!”纪承嗣惊呼一声,忙扶她坐起来,“可有摔疼哪里?”

        采薇的泪水扑簌簌流下:“殿下,是我害了你。”

        纪承嗣拍一拍她:“清者自清,父皇会查明的,你不必自责。”托着她的胳膊站起,“还能走吗?”

        视线无意间扫到地上,方才采薇坐的地方,有一片暗红的血迹。

        纪承嗣大惊失色,一把抱起她,疾呼:“传太医!”

        翌日早朝散后,宗不器被永康帝留下了。皇帝回乾元宫后殿更衣,命宗不器在前殿等候。

        乾元宫的太监总管刘贵全袖手陪侍在一旁,觑了一眼宗不器,又转头四下看了看,忽然凑近小声道:“殿帅可知陛下留你所为何事?”

        宗不器偏头看他:“不知。”

        刘贵全又四下里扫了一圈:“昨夜太子殿下出事了。”

        宗不器眸色一凝:“何事?还请总管直言相告。”

        刘贵全本是前皇后宫中内侍,对太子殿下有几分故人情意,心知宗不器是太子这边的人,因此有意提点他一番。

        “老奴也只知晓个大概,”刘贵全快速道,“昨日陛下去了淑昭仪宫里,回来便召太子问话,说了好大一阵儿,后来把太子妃娘娘也召来了。二人出来后,太子妃摔下台阶,听闻差点小产,这才发现有孕,可怜见的……如今太子已被禁在东宫,事情只怕不小,殿帅待会儿要留神回话。”

        宗不器眉心紧皱:“我知道了,多谢总管。”

        少顷,纪明昭走进乾元宫前殿,挥手遣退内侍,坐到案后,开口道:“你上前来。”

        宗不器垂眸走到案前静立。

        纪明昭以指敲桌,嘟嘟两下,缓声道:“看看这封信,认得吗?”

        宗不器抬眼看向御案,待看清了那六个字,声音平平回道:“回陛下,不认得。”

        纪明昭今日特意未绕弯子,将这信直接摊在宗不器面前,就是要看他最真实的反应,此刻看来,竟像是真的不认得。也对,这信夹在书中尚未送出,宗不器不认得也正常。若这封信真是太子所写,至少说明一个问题,便是宗不器与太子之间关系十分紧密,二人之间往来密信定然不只这一封。

        纪明昭随口道:“你和太子关系很好?”

        “回陛下,臣曾有幸护送太子殿下巡州,蒙太子赏识,偶尔会垂问几句话。”

        这回答倒是与纪承嗣之言不约而同。

        纪明昭放心了些,直言道:“这封信是从东宫流出来的,夹在一本书里,宗卿猜是给谁的。”

        “微臣不知。”

        “宗卿还是这般无趣。朕让你猜你就猜!”

        宗不器面无表情,淡声道:“陛下今日特意留下臣,又问臣与太子殿下关系,想来,这封信应是写给微臣的。”

        “你倒是沉得住气!”纪明昭猛地拍桌,“就不怕朕治你与太子勾连之罪吗?”

        宗不器仍然站着,腰也不弯一下,忽然反问:“臣为何要与太子殿下勾连?”

        “什么?”纪明昭没料到他竟然敢反问,一时气笑了。

        宗不器又重复了一遍:“陛下,臣为何要与太子殿下勾连?”

        “你大胆!”纪明昭随手抄起一个笔架,掷到他身上,“你问朕?朕还想问你,为何要与太子私相授受!”

        宗不器捡起地上的笔架,放到御案上,整了整衣裳,恭敬道:“臣也找不到理由。臣的侯爵之位是陛下所赐,殿前司之职是陛下所赐,新昌坊府邸是陛下所赐,臣蒙陛下隆恩,此生惟愿守我大启百姓,护我明君英主。臣从未与太子私相授受,也不知太子为何要写这封信给臣,因此不惧陛下喝问,望陛下明察,还微臣清白。”

        宗不器并未替太子喊冤,只求还自身清白,面上虽欠缺几分畏惧,态度倒还算恭敬,且一番话说得坦坦荡荡,纪明昭几乎被他说动了,也许宗不器和太子之间并无勾连。

        再来昨夜他也仔细想过,关于这封信疑点甚多,比如既然是密信为何不及时递出,还大方地写上收信之人姓名,夹放在一本书中?云意又为何恰好看中了那本书?这些事还待查证,但此刻太子的嫌疑仍是最大的。

        过了一会儿,纪明昭道:“你把军中之事交接下去,事情查清之前,殿前司之职暂停,回府待着去吧。”

        宗不器躬身答是,辞出乾元宫。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宗不器一时看不清是谁要诬陷太子,更不能帮太子说话,那样反而会招来猜忌。如今这样也好,停职了,他便有了更多时间来转圜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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