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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072章安眠曲


云筝垂首看着桌上的盘碗,有白粥、胡饼、小酱菜、什锦鸡丝、荸荠火腿。先舀了一勺白粥,递到他嘴边:“哥哥,喝粥。”

        宗不器从善如流地张开嘴,眼中笑意星星点点,落在她脸上。

        “哥哥瞧我做什么?专心吃饭。”又拿起胡饼给他咬了一口,夹了一筷子酱菜放到嘴里,“好吃吗?”

        宗不器挑眉:“还不错。你自己尝尝。”

        云筝摇头:“说好了伺候你的,我待会儿再吃。”说话间又喂了两口。

        云筝见他用得香,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肚子也叽里咕噜叫唤起来。羞恼地“哎呀”一声,放下筷子,一巴掌拍到肚子上:“待会儿喂你!”

        宗不器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们一起吃,你喂它几口,再给我吃几口,如何?”

        云筝挣扎一瞬,很快就点了头。

        又喂他吃了一口火腿,趁这功夫,拿起一个胡饼咬了一口,抄起自己的筷箸,夹了筷鸡丝填到嘴里,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慢点吃。”

        宗不器抬手抹了抹她唇角,舀了一勺白粥,递到她嘴里。刚咽下去,又递了一筷子酱菜过来。

        云筝就专心地喝粥,吃饼,被他投喂小菜……明明是平日吃惯了的粥菜,不知为何今日格外香。顾不得抬头,也再没想起她是来照顾伤员的,反被伤员伺候得舒舒服服。最后吃饱了,抱着肚子满足地叹了口气。

        “哥哥,孙伯今日做的饭真好吃。”抬起头,见对面之人正托着下巴,专心瞧着她,“呀……我怎么吃起来了……”羞愧地低下头,“我果然不会伺候人……怪不得哥哥不喜欢……”声音别提多懊恼。

        宗不器抚着她的小脸,迫她抬起头来:“云筝,我也吃饱了。你忘了,我伤在左臂。”

        云筝还是不看他,垂着眼睫,情绪很低落。

        宗不器想了想:“你不是说练了一首新曲子?正好,我想休息一会儿,你弹琴给我听吧。”

        云筝抬头,眼神亮闪闪地看着他:“这个我会!”说着就往外跑,“东来哥哥,快把小桌收了,栖香姐姐,我的琴……”

        宗不器无奈摇了摇头。看不得她有一丝一毫的难过,他的小姑娘就该每日开开心心地笑,欢欢喜喜地生活,无论他在哪,都要如此。

        云筝这一曲《春潮带雨》弹得果然很不错。虽只在宫中学过三年琴,长久不弹有些生疏了,但她一向聪慧,学什么东西都很有天分,这几日又是下了功夫钻研琴谱、复习技巧,因此很快便上了手。

        宗不器在浩浩汤汤的春潮与淅淅沥沥的春雨声中,渐渐睡熟了。

        云筝就乖乖坐在内室门边,对着琴谱抚弄琴弦。一开始是欢快的曲子,后来怕吵醒他,便又改换为舒缓的调子。

        宗不器这一觉睡了足有大半日,转入浅眠时,心知自己该醒了,可就是怎么都醒不过来。一个人困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外面是熊熊烈焰,他全身都着了火,痛苦地挣扎呻/吟着。就在这时,他看见云筝哭着孤身闯进了火里。

        他声嘶力竭地斥责她,让她滚出去,可是云筝不听他的话,仍然一意孤行地朝他狂奔而来。一根粗壮的梁柱挂满火苗朝她直直砸下来,那一瞬,宗不器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大喝一声“蛮蛮——”,拼命朝她扑了过去,那根梁柱狠狠砸在他的背上,一口鲜血喷出来,溅了她满脸。他想给她擦掉血迹,却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手。在她惊恐至极的神色中,喃喃道:“蛮蛮……”

        “哥哥……哥哥……”

        他似乎听见了她的声音,是真是幻?

        他看见自己抬起了手,抚在她的脸颊上,那双杏眼中染着惊怕和担忧,然后是带着哭腔的声音:“哥哥,你怎么了?”

        他怎么了?

        盯着帐顶出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梦魇了。

        “没事,做了个梦。”幸好只是个梦。

        云筝松了口气,掏出绢帕给他擦汗,突然,肃着小脸道:“哥哥,你身上好烫,你在发热……”

        宗不器支起上身,慢慢坐起来,虚弱地笑了一下:“没事,只是被子厚,捂着了。你的曲子弹得很好,累了吧?快回房歇着吧。”

        云筝皱眉,待要说什么,余光瞥见爹爹走了过来。

        云学林扫了一眼床上之人,道:“筝儿,你回房去。”

        云筝本不想依,可见爹爹神色严肃不似往常,哥哥好像也有些精力不济,只好乖乖出去了。

        云学林探了一下宗不器的额头:“还是烧起来了。好在筝儿时不时闹病,家里抓的药都还有,我正让厨房煎药,你先吃了看看,若是不好,还是得请大夫。”

        “多谢叔父。”

        “还谢……是我的失职,没有照顾好你……”

        “叔父,”宗不器打断了他的自责,“未时了吧,我没吃午饭,现下有些饿了。”

        云学林一愣:“好……好,我让人把饭端到房里,你先歇着。”

        宗不器点点头,又躺了回去。

        他其实不怎么饿,头还有些昏沉,躺下没过多久就又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揭开了他的衣襟,以为是东来给他上药,随口道:“不必了,你下去吧。”

        然而,那人却没走,气息还渐渐急促起来,然后是小声的啜泣。

        宗不器脑中一惊,猛地睁开眼,看见云筝红着眼眶站在床边,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心中暗暗叹口气,开口就想哄:“蛮蛮……”

        谁知那小姑娘却没等他说完,就一把抹掉脸上的泪,瘪着嘴,小声说:“哥哥,我不害怕,你不用担心……我喂你喝药。”

        说着端起一旁的药碗,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稳稳地递到他唇边,宗不器不自觉张嘴喝了下去。一勺一勺喂了小半碗后,药不烫了,他端起剩下的半碗一饮而尽。

        云筝把空碗放在桌上,取了一颗饴糖,塞进他嘴里。然后吩咐东来端热水,打湿了巾帕,一点点擦去他胸前的血迹,又涂了一遍伤药,重新换上干净的绷带,帮他掩好衣襟,盖好被子,神色如常地问:“哥哥,要吃东西吗?刚喝了药是不是没胃口,我有经验,要不过一会儿再吃吧,我让厨房把饭菜热着。”

        宗不器已经彻底清醒了,眉间蹙起,看着如此淡定的云筝,觉得哪儿都别扭。她还不如痛快地嚎几嗓子,逼问他为何受伤,让他哄一哄。这样不吵不闹的她,反倒让他有些如临大敌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才回道:“听你的。”

        云筝点头:“那你接着睡吧,我就在这里,不吵你。”

        宗不器看着她,主动安慰道:“云筝,这箭伤……”

        “我知道,”云筝打断她,一副乖顺的模样,“我知道是箭伤,哥哥不要说话了,快休息,睡足了伤才好得快。”还学着他之前的动作,小手覆在他眼上,“闭眼。”

        宗不器只得听话地闭上眼,眉间却仍然皱着。

        过了一会儿,云筝俯身过来,手指抚在他的眉心,轻声道:“哥哥要是睡不着,我还给你抚琴吧?”

        “好。”他闭着眼睛答。

        感觉她离了床头,坐到了门边的琴案后,片刻后,清泠的琴声响起,曲调舒缓悦耳。

        宗不器又在她的琴声里睡熟了,这次醒来,外面天已经黑了,云筝趴在他床边,枕着手臂睡着了。

        他慢慢坐起身,轻轻下地走到桌边,将灯烛点燃,然后回来抱起她,放到一旁的榻上,取出一条干净的薄被盖上。蹲在榻前,看着她眼下的泪痕,一时心中痛极,这个善良的懂事的聪慧的小姑娘,他要如何保她一世无忧?

        翌日早上,宗不器退了热,胸前的伤也不再流血,虽面色还稍显苍白,不细看却与往常无异了。

        云筝一大早没用人催就自己爬起来,梳洗穿戴整齐,到冰泉阁陪宗不器吃饭喝药,又碎碎念地嘱咐:“哥哥,你今日莫往人多的地方挤,也莫用左手,伤口才愈合,被人磕碰了要崩开,又不好随时上药,化脓了可怎么好……今日是只参加婚宴吗?警戒戍卫需要你吗?”

        宗不器有些好笑:“我不往人多处挤,也不用左手,不会让伤口崩开,警戒戍卫是奚东流的事,我只参加婚宴……可放心了?小唠叨。”

        “哼,”云筝鼓着腮帮子,“哥哥还敢嫌我唠叨,我都没嫌你吓我。我这般懂事,你都没夸我一句……”

        宗不器奇道:“是,云姑娘懂事得吓到我了,说说,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那……哥哥喜欢吗?”云筝扭捏,“有比前两日……多喜欢一分吗……”

        原来在这等着他,宗不器忍不住想叹气,佯做思量道:“还是以前那个娇娇气气,不那么懂事的更好。”

        云筝大怒:“哥哥也太难伺候了!守礼不喜欢,贤惠不喜欢,懂事也不喜欢……哥哥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双手叉腰,涨红着小脸,杏眼圆瞪,一副要追究到底的模样。

        宗不器与她对视片刻,忽然蹙起眉头,揉了揉胸口。

        云筝登时散了气势,不住地问:“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了?”

        “抽痛一下,无妨。”

        云筝自责:“都怪我,不该惹你生气。”

        宗不器本是逗她玩的,谁知她当了真,他这戏便只得继续做下去了,想了想道:“你拿颗饴糖,我吃了就不疼了。”

        云筝忙听话地跑到外间去取,塞进他嘴里问:“好点了吗?”

        宗不器又有些想笑,糖又不是灵丹妙药,怎么会止疼?虽如此想,却淡定道:“果然好多了。”

        云筝又开心了:“那就好。”

        宗不器去外间换好朝服,走回内室道:“我要出门了。”

        他一身紫袍,革带金冠,整个人有一种庄重的……好看。

        云筝愣眼儿瞧着,竟想不出词来赞美他,只觉得那张脸是照着她喜欢的样子长的,无一处不合心意,呆了半晌,憋出一句:“哥哥生的……甚美。”

        宗不器笑了,一笑起来整个人显得熠熠生辉,云筝又呆呆地看傻了。宗不器走到她身前,勾一下鼻尖:“今日好好待在家,不要乱跑,知道了?”

        云筝愣愣地点头,眨巴着眼睛和他对视,一瞬回过神来,羞得脸红红地跑了。

        宗不器走到院中,云筝忽然又从锦辉阁里冲出来,拽着他就往屋里走:“我给你装扮一下。

        他好笑地看她,想着这丫头又要怎么闹。

        云筝走到妆台旁,笑眯眯道:“哥哥,你矮一点。”

        宗不器挑挑眉,倾身靠近她。

        云筝从妆台上取了一盒口脂,沾了一点在指腹上,伸手就要往他嘴上抹,宗不器忙直起身往后撤。

        云筝皱眉:“你的唇色苍白,会露馅的,你不是……不方便让人知道你受伤了吗?”

        宗不器不由再次惊叹云筝的聪慧和敏锐。

        云筝昂着小下巴,双臂抱胸,挡在他身前:“今日要么涂口脂,要么……”眼珠滴溜溜转着,“从我身上踏过去!”

        嗯,话本里的句子。

        宗不器心中颇有些不自在,和她对视一阵儿,认输了:“涂吧。”

        很快又补了句:“只要一点。”

        云筝摩拳擦掌:“放心吧哥哥,我有分寸!”

        二人距离太近,她的视线定在他唇上,软软的指腹一下下摩挲,神色很认真。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她浓密纤长的睫毛,细白如瓷的柔嫩肌肤,还有盈润可爱的粉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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