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爱慕
雪娘捧着糖画，眨着一双眼睛，东西已经到手，任裴衍说什么都没用了。
“裴公子不会以为，五个铜板就能限制汝家小姐的人身自由吧，就算告到官府去，都是要被官爷取笑的。”
裴衍盯着雪娘那双狡黠灵动的眼眸。
谎话连篇，果然一句也不可信。
忽地伸出长臂，捉住雪娘，将她一抛，直接扔上马。
雪娘如同一袋不值钱的货物被丢上马背，肚子磕上马鞍，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她万没想到裴衍竟敢当街这么做，她就是拿捏他知礼数，不能大庭广众的拿她怎样，才敢戏弄他的，谁知这次竟然这么凶！
平时伶牙俐齿，这时倒一句话说不上来了，手脚扑腾着要下马，心越急，越是找不到着力点。
汝梦本抱着布匹站在铺口，笑看妹妹与裴家公子打情骂俏。
直至看到对方粗鲁的把妹妹扔上马，才觉着有点不对，扔下布匹疾步跑过去交涉：“裴公子这是做什么？”
裴衍原本也是打算带着雪娘先去一趟汝家的。
汝家也算是大户人家，女儿打碎天纯山庄的珍宝，毫无表示，一声不吭？
要么是雪娘没同家里说实情，要么是汝家人纵女过度。
不论哪一种，都很有问题。
眼下汝家人就在这里，很好，他打算如实说。
裴衍毫不客气：“汝家二小姐在昨日天纯山庄的赏灯宴，打碎……”
“没有没有，不是的。”雪娘横伏在马背上，胳膊撑了几次才勉强抬起半个身，胡乱解释着：“裴公子是……这是……邀我出游呢，阿姐忘了？我跟他正是……”
她咬牙切齿：“大有进展呢。”
裴衍也没戳穿，看这样子，便知雪娘是没敢同家里人说实话。
汝梦看看雪娘，又看看裴衍。
这关系，好像也不太像雪娘说的，大有进展啊？
雪娘趴在马背上，怎样都硌着她的肋骨和肚子，扭着身要下来，脚够不着地，好在裴衍这次不知怎么想通了，帮了她一把。
她双脚落地，畅快的喘了一口气。
简单的理顺歪七扭八的服饰，就对汝梦道：“阿姐放心，裴公子看着冷漠无情，粗鲁野蛮，土匪似的很不讲道理……”
她边说边拿眼看裴衍，意味不明，总之不是好意味，“实则是很温柔体贴的，我同他去，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裴衍对她的表述未置可否。
汝梦“哦”了一声。
想想妹妹过去也没主动说同哪家郎君出外游玩，现在算是有突破性进展的，不能打消她积极性，犹豫后也就同意了。
对裴衍托付道：“妹妹性子调皮，裴公子要多多担待了，到底是女孩家，在外遇到什么问题，望公子还能多维护，莫叫她受了委屈。”
裴衍也没指望雪娘会同她去太虞山帮忙，眼下她自己扯谎，倒把自己绑上了这条路。
也好。
便对汝梦道：“好。”
“阿姐不必担心，我也不去很久，很快就会回来的。”
雪娘神色轻松，汝梦也就跟着点了点头，看着裴衍把妹妹托上马，这次的动作温柔许多，稍微打消了一些疑虑，目送他二人离开，才又回身办汝园采买的事。
闹区来往行人多，裴衍一路牵着马，沿着巷子和街道走。
雪娘坐在马背上，把裴衍权当成个马夫。
她咬着玉兔糖画，开始时置气，也没同他讲话。
后边四处看看风景和热闹，觉着也挺好。
心底想着，不如就真当是出来郊游享受的好了。
出了镇口，裴衍翻身上马，雪娘问道：“太虞山多远？今日何时可以折返？”
裴衍握上缰绳，在纵马疾驰前告诉她：“去两日，回两日，寻找琉璃石顺利的话，七日内可返。”
身前纤弱柔软的身躯明显一僵，立刻开始挣扎扭动起来：“谁同你去那地方，快放我下去！”
裴衍淡道：“汝小姐，由不得你了。”
“匪徒行径！我阿姐并不知要去这么久，你也没有同她说明，你隐瞒了实情带我走，这属诱骗！”
“隐瞒实情？隐瞒实情的只有我吗？不若我们回去，我向你阿姐说明实情？”
雪娘听的一怔。
裴衍又道：“我会于驿站处向汝园寄一封书信，把该说清楚的，都说清楚，让你此行，再无后顾之忧。”
雪娘彻底哑了口。
她不想要阿姐知道她闯的这件祸事。
可也不能，就这么被裴衍掳走啊。
心中默然打着主意，语调先软和下来，手指勾着裴衍的手臂，决定先把他安抚下来再说。
“裴公子，你又生我的气了？我词不达意，并没有不想同公子去太虞山的意思，实是一去太久怕我阿姐担心，既然驿站可寄书信，我自应亲笔书写告知我阿姐的。”
裴衍道：“这样最好。”
雪娘小口咬着糖画，薄脆的糖片碎在口中，即使甜腻的感觉在口腔中肆意蔓延，也不能压盖掉她此时恨恨之意。
一路上也不知在琢磨什么，竟能压着再未说一字。
到了最近的驿站，雪娘在裴衍的注目下开始给阿姐写信。
被人盯着，一句旁的也不敢提，先将裴衍变着法的夸赞一番。
夸的天花乱坠，恨不能说的比别的郎君多长了两只眼睛，多长了两条腿。
夸到词穷处，抬眼看见裴衍的那匹栓在廊下的骏马，又有了灵感。
提笔写到：双眼犹如玛瑙珠炯炯有神，秀发披散，水亮柔滑，走起路来雄姿勃勃，偶闻英伟的嘶鸣。
此篇幅洋洋洒洒就占了信件的一大半。
雪娘又用仅剩的篇幅讲述自己是多么爱慕裴衍这个人。
爱他一眼见不到就锥心刺骨般坐立难安。
这种情况，只相处一天是绝不能够的，非得七天起步才行。
写完了雪娘自己比较满意，放下笔杆自我观赏了一番。
把信纸从桌面上向裴衍推了推：“公子看看如何？若没问题，就寄出吧。”
裴衍接过信纸，眯着眼睛，蹙着眉，坚持把这封信看完了。
信纸放在桌面上，抬眼看向对面的雪娘：“我竟不知，汝小姐这样爱慕我。”
雪娘弯眸一笑：“公子也未免太迟钝了，雪娘的种种行为，哪种不是爱慕公子的表现呢？”
“这个也是吗？”裴衍的指节扣在信纸上。
信的前四行，第一行的最后一字，第二行的最后第二字……
斜推下去，连起来便是——阿姐救我。
雪娘抿抿唇，裴衍果然不好糊弄。
不过这个东西，多半是用来试他的，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聪明。
她也不可能写这么恐怖的话，让阿姐平白无故替她担心。
缓缓摸到一旁的笔杆：“不过是巧合，公子不放心？划掉便是了。”
她沾了墨，把那四个字仔仔细细涂掉。
整面字多出突兀的四个浓黑的墨点，更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了。
裴衍拿出新的信纸：“何必这么麻烦，汝小姐看来很喜欢写词造句，字也娟秀，不若重新誊写一遍。”
雪娘握着笔的手一顿。
在裴衍沉沉的目光中，她接过空白的信纸，又抬眼看看他，确认他是认真的，笔尖犹豫着沾了墨水，落在新纸上。
眼皮半垂，长而卷的睫毛遮住神色半天才道：“裴公子，你对我可真真是，冷漠绝情至极了。”
雪娘低垂着眼，一笔一划的认真誊写。
广袖下露出一截雪白的藕臂，腕上还有一圈红痕，是裴衍在赏灯宴上，因镜子的事，攥着她不松手，弄出来。
她细皮嫩肉，即便裴衍很快松了力道，仍留下了这样的痕迹。
眼下她安静下来，不吵不闹，看着很乖柔。
这种乖柔在她单薄的身板和语气，还有腕上伤处的衬托下，多半演变成了一种苍白的脆弱感。
裴衍不再看她，指节捏着茶杯，侧头喝茶。
待雪娘誊写完毕，信纸交给他，他粗略看过一遍，没什么问题，收进信封，交给小厮寄出去，自己点了一碗青菜面，默了默，才问雪娘：“你吃什么？”
雪娘抬眼，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了一丝亮光：“我要玉蔬脆鲤块，玲珑酿肉粥，再来一壶……栗苏小油茶。”
小厮：“都没有。只有青菜面，肉丝面，拌野菜，白面馒头和小米粥。”
雪娘的眼睛又暗淡下去：“哦，那随意吧，裴公子吃什么，我吃什么。”
小厮唱道：“哎好嘞，两碗青菜面——”
面上桌，真是清汤寡水，菜也只有蔫巴的两根，雪娘实在提不起什么下口的兴致，但看裴衍动筷，自己也勉强夹起一根面往嘴里塞，小口小口的咬。
裴衍看了她一会，考虑了一下，淡淡抬眼，道：“晚上会落脚好一些的客栈。”
雪娘意外于裴衍突然温和的态度，盯着裴衍的脸看了半天，点了点头，“嗯”了声，吃面的动作都积极了些。
眼睫半垂间，闪过一丝狐狸般狡猾的光。
心中窃想，原来裴衍，吃的是乖顺这一套。
她像是把握了裴衍的命脉，之后的路程就按照听话柔顺的路线走，裴衍果然没再为难她，一路顺利的在傍晚抵达客栈。
由于她的优秀表现，裴衍对她放松警惕，盯梢也没那么紧了，她得了些自由，心思又活泛起来。
这时候偷着走也不是不可以。
但她自己不会骑马，身上还只有两个铜板，这路走起来多少要遭些罪。
客栈堂下坐着两个吃酒的捕快。
雪娘看在眼里，凝神细想，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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