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穿着褐色袍的男子在发觉元杉有入魔倾向时, 就强制将人从塔中带了出来，用了不少药材才勉强稳住了心神。
等元杉身边那些躁动的灵气逐渐平息下来后，褐袍男子才松了口气。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 一个三岁的孩子在幻境之下怎会几欲入魔？
通常来说，只有经过极为痛苦的事情才会有这样的倾向, 但听六长老的意思, 当初这孩子跟他哥哥待在一起时, 还是很正常的, 没什么奇怪的情绪。
要说唯一不对劲的，大概就是跪在宗门前求助的那一幕吧。
褐袍男子拂去椅子上的尘, 缓缓坐下，心底还是觉得师兄做的过了，将一个孩子扔进连金丹期修士都会迷糊的幻境里。
“掌门师伯, 您来了。”门口一个女童出声道。
褐袍男子连忙转头：“师兄你可总算来了，快看看这孩子。”
掌门面色冷淡, 甚至在看到元杉时微微皱起了眉，“仅仅三岁的孩子能有什么事儿能快要入魔。”
“或许是家中遇到了事儿。”褐袍男子猜测道。
掌门摇了摇头，“还是心智太不坚定了, 哪怕是面对灭门之案也能保住心神寻找破除幻境的契机才能有所有突破。”
“师兄, 那是针对普通幻境而言，禁塔的幻境能磨灭记忆，就算是金丹修士也难发觉真假更何谈破除呢？”褐袍男子皱眉道：“你是否太急于求成了。”
“住口！”掌门厉声道。
褐袍男子见此，拧了拧眉，不再开口。
“我们任何一人谁不是这样从一层塔历练过来的，一开始痛苦乃至分不清现实虚幻也是正常的。”掌门拂袖道, “待他苏醒后, 再丢进去吧, 等他能破除一次再闭关修炼。”
褐袍男子知道没有自己插手的余地，只好拱了拱手，“行，但是巩固心神的药物您要自己准备着。”
掌门听此没有停留，直接拂袖离开。
两人之间显然有点僵硬。
女童见此小步走了进来，“师父勿要生气。”
褐袍男子拍了拍女童的发顶，“去修炼去。”
“师父，师伯也是被那个百年赌约扰乱了心神。”女童轻声宽慰道。
“小丫头。”褐袍男子叹了口气，目光扫过躺在床上依旧昏迷的元杉，“只是要辛苦了这孩子。”
那么小的年纪便要在幻境里经历最痛苦的事情。
一遍又一遍
黄昏将落。
元杉堪堪睁开了眼，清醒的瞬间他猛地坐了起来，幻境中的一切历历在目，几乎像刀子一样刻在了他的意识里。
母亲又死了一次甚至连哥哥也
他迅速掀开被子就要冲下床，急切之下直接摔在了地上，他挣扎地爬起来时，面前出现一双红粉色的小鞋子。
“你不要乱动，会给师父添麻烦的。”女童扎着小辫子严肃道。
元杉顾不得许多，他直接就要冲向门口，结果被女童拎鸡仔似的扔回了床上。
“不要乱跑。”
“我要去找哥哥！”元杉惊慌道。
“什么哥哥？”女童皱眉想了想，随后舒展道：“是你在幻境中看到的吗？放心好了那都是假的。”
假的
元杉目光怔怔，似乎慢慢冷静了下来，他一点点坐了回去，终于想起来了进入禁塔前师父说过的话。
第一层，是幻境。
是你最害怕的东西。
母亲哥哥原来那些都是假的么。
一瞬间，元杉似乎整个人都泄了力气，脊背瘫软了下来。
他伸手缓缓捂住了脸，知道那一切是假的后，不仅没有逐渐忘却反而一幕幕都变得清晰起来。
他从小记性就很好，哪怕是刚出生的事儿都记得，母亲常常会夸他聪明。
但事实上，记忆超群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依然记得，那天染了血的地板，染满了哪些缝隙，而又有哪块墙壁只溅了一点血。
他什么都记得
“别想多了，快吃吧，这是后厨做的银耳羹可甜了。”女童给他塞了一碗甜汤和一把勺子。
元杉迟钝了很久，才慢慢一口一口的吃起来。
幻境里，母亲没了，哥哥也没了，后来那些血凝聚成了母亲的手似乎在告诉他杀人就可以复活母亲和哥哥。
他当时怎么说的？
他愿意。
这个念头蹦出的瞬间，元杉猛地一怔，他胡乱地往嘴里塞了很多勺甜汤，试图堵住自己乱糟糟的想法。
那些都是假的他知道，但他愿意杀人也是真的。
他不是他不是这样的人。
“喂，你吃的也太急了。”女童见状吓了一跳，生怕小屁孩噎嗝屁了。
元杉却是真呛到了，猛地咳了几口。
女童拍了拍他的背，见他恢复过来才道：“你赶紧休息，师伯说了，你只有破除一次幻境才能重新去闭关。”
元杉一惊，抵触道：“我可能”
“不要拒绝，师伯不允许的，你不去也要去。”女童道。
元杉抿了抿唇，想到那些画面手依然有些颤抖。
他害怕，害怕那些死亡，也害怕自己会不会变得如幻境中一样疯狂。
变得不像自己。
“赶紧吃完准备一下吧。”女童站起身道，“你放心，我师父会在外面看着你的，不会死。”
半月时间，江未霖感觉自己的灵气实了不少，但似乎还是没能摸到练气四段的边边。
他不禁叹气，果然只有刚重塑经脉时会晋阶快一些，否则还得一步步来，如今感觉体内经脉有些饱和，再吸入恐怕也难吸收，倒不如放松一下。
如此想着，江未霖站起身，被吸光灵气的灵石陡然间化作灰土散在了空中。
他推开房间的窗户，久违的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
不过窗外很明显蹲着一个影子。
是龙庆。
对方似乎每天都要来蹲那么一下，刚起身要走呢，见江未霖开了窗连忙凑了过来。
“江兄！”龙庆跑过来，一股脑的给了江未霖一个袋子，只见里面装了数颗下品灵石。
“你瞧瞧，这都是他们给的。”说着，龙庆挠了挠头，“我知道他们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给我的，所以我也没私吞。”
江未霖看了一眼便塞了回去，“还给他们。”
“啥？”龙庆傻了。
“你觉得他们为什么要给我。”江未霖见他这傻劲儿，支着脑袋问了句。
龙庆挠了挠脑袋，“希望你能罩着他们？”
反正之前大家巴结着李付勇时也是这样的，李付勇是修炼速度最快的，一年已经到了练气一段，其他人甚至都还在后天境界挣扎。
江未霖笑了下，“这点灵石可不能让我帮他们，总之还回去吧，别欠了人情。”
龙庆这样也明白过来，小鸡啄米似的点点脑袋。
他比江未霖大上两岁，但看着江未霖时没有半点看孩子的感觉，反而有面对长辈的错觉。
“哦对了，这个月发的辟谷丹。”龙庆又将一袋子东西塞给他。
江未霖收下，顺便出门跟着龙庆在外门走了走。
说来从进了外门后，他还没出来好好看过。
其实外门说好听点是弟子，说难听点就是打杂，给内门弟子做饭劈柴之类的活儿都会落到他们身上。
如今江未霖打通了管事，又有人帮忙做活儿，自然是最轻松不过了。
他抱着白狐狸悠哉的在石子路上走着。
这只狐狸似乎都快成了他的象征，平时其他弟子说他时总会带上两句。
“新来的似乎很宝贝自己的宠物。”
“就是没看那狐狸睁过眼。”
“不会是狐狸皮毛吧。”
龙庆也有好奇的问上过两句，“你这狐狸死的还是活的。”
“活的。”江未霖摸了摸他的皮毛。
“那怎么没见它睁眼过。”
“生病了，喜欢睡觉。”江未霖随意的回了句。
大概也是看出江未霖不大想回答，龙庆也不再问。
两人走了几圈后回了各自的院落。
之前是修炼了半个月，这次江未霖要直接闭关了。
他将门窗全部锁严实了，在地上铺满了厚厚一叠上品灵石，跟上次没吸收完的灵石堆在了一起。
江未霖深吸一口气，盘膝坐下后，拿出玄英真人给的符箓贴在了地上，瞬间周围的木头像是被笼罩上了一层护盾。
这是为长期闭关做准备，在这个世界，提升实力迫在眉睫。
最后望了眼窗外隐约透进来的阳光，江未霖彻底陷入修习之中。
沉浸于修炼中，时间便过得飞快，弹指间数年过去。
但江未霖未达到这个程度，他的身体尚且需要进食，所以每过一段时间便会醒来服用辟谷丹同时将堵在经脉中的灵气一点点消化掉，再继续吸收。
待一段时间过后，他便会开始冲击洗髓功法的第二境界。
每一次冲击境界都会带来巨大的痛苦。
经脉在一次次崩裂中强行重组，冲击者必须保持着清晰的意识去操纵灵气。
这对江未霖来说无异于凌迟一样，仅仅是冲击一次，就能把房间弄得一地血，事后为了避免血腥气引起躁动，还要拖着疲惫的身体打扫。
江未霖这几年冲击过三次第二境界，失败了两次，都是勉强把命捡了回来。
别说是开拓经脉了，复原都勉强。
而第三次终于成功时，一连上了三个段，直冲筑基。
三年过去。
他终于迈入了筑基期，幸而洗髓功法也突破了第二境界，否则身体根本无法融入太多的灵气而导致境界停滞。
再过去半年，稳定在筑基一段后，江未霖找上了当初的春一志。
对方的依然停留在筑基一段，三年过去半点长进也没有。
不过这也正常，通常修者两百来岁才能修筑金丹，数年才升一个段是很平常的，甚至到了三六九段时还会卡上个数年，心境不稳更会停滞。
江未霖身为五灵根，三年时间从入门到筑基传出去也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若光凭天赋来说，那定然是顶尖的。
但江未霖知道自己不是，他是凭借着天生灵体吸收灵气的速度优势，加上大量上品灵石的灵力堆积，以及洗髓功法。
洗髓功法占了大头，每次突破都能带来境界的松动，只是都能要了他半条命。
但无论如何，能爬上来就是好事。
江未霖找了个机会抓到了春一志。
他虽刚稳定一段，按理说实力不及春一志，可他的寒雪刀是顶级武器。
很快就把春一志打得立下天地誓约，表示袭击的事儿跟他完完全全不沾边。
如此一来，江未霖这才信了。
但若不是春一志又是谁？难不成真是王文兴？
江未霖走在回宗门的路上，他如今长了好些个子，一头长发由丝带高高竖起，已是有了两分少年郎的模样。
难得跟管事请假来了一趟山下，江未霖购置了好些生活用品，衣服什么的都是往大的买，过几年身体还要长，曾经的都已经穿不下了。
他依然抱着那只沉睡的白狐狸。
三年过去了，果真如玄英真人所说，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
他不禁沉沉叹气，待他境界再高上些许，也是时侯去历练一番顺带给这狐狸找找恢复的法子。
背着个包裹回了宗门后，撞见一些弟子。
江未霖本就跟他们不熟，更别说几年过去了，那模样是半点不记得。
直到——
“江兄！江兄！你可总算出来了！”龙庆老远就看到他匆匆忙忙跑了过来，到了近处时忍不住顿了顿上下扫了江未霖几眼。
“江兄，长帅了不少啊。”
江未霖礼貌地笑笑，他自己长大什么样，上辈子就看过了。
“诶，江兄，你可出来的及时啊，五年一次的外门弟子选拔刚好在明天，你来不来。”
“弟子选拔？”江未霖顿了顿。
“是啊是啊，据说成功入选的可以进内门呢！”龙庆连忙道。
江未霖听得喜了一下，随后像是想到什么，表情沉静了下来，“我考虑一下。”
“江兄！你还考虑什么！只要入了内门资源可比外门丰富多了！”龙庆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要是他，他早就上了哪里还会犹豫。
江未霖却是摇了摇头。
“我要回去闭关了。”
“诶？诶！江兄！你真不去啊！”
江未霖脚步飞快眨眼就不见了影子，徒留龙庆在后面叫唤。
回了房后，江未霖关上了大门，他也是有他的考量的。
这些年外门不是封闭的，他也有打听到掌门收了关门弟子一事，不出所料应该就是元杉。
按照当初六长老的说辞，若是被收为掌门弟子恐怕限制颇多，就算他入了内门也没跟元杉见面的可能性。
而且入了内门限制颇多，没有独立空间的话保不住洗髓功法的事儿就被发现了去。
进去后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可以获得更多的修炼资源。
说实话，有玄英真人的帮助，江未霖觉得自己至少未来十几年的资源是不会缺的，他现在不过是筑基虽然用灵石的量会比常人多出数倍，但数千枚上品灵石还是足够的。
其余的，待未来不够再说。
定好主意，他重新封锁好门窗，将地上尚且还有灵气的灵石聚在一起，然后再重新叠了一层后，盘膝而坐。
一晃眼，又是数年。
乾天门内，无数弟子聚集在一起极度兴奋的讨论着。
“你们可听说了！我们宗门总算出了个天才！”
“可不是嘛，十六岁的金丹！天啊就算是第一大宗门玄灵宗的天才宋青，也不过十八岁金丹！”
“十六岁的金丹，闻所未闻！”
“绝对修仙界第一天才！”
在众弟子聚集的一旁，两三个男女弟子凑成一团。
男弟子嗤了一声，“要不是掌门亲自培养，能有这成就？”
“就是，什么天才地宝都往他身上砸了，这要是不成金丹岂不是废物。”
“是啊，明明年纪那么小，对我们这些师兄师姐也不尊重，每天一个人独来独往的。”
他们说着话的同时，满脸的不屑和嫉妒。
但他们也知道这话站不住脚，哪个宗门天赋好的不是用天才地宝抢着喂的，也没出过十六岁的金丹。
“行了！你们就知道嚼舌根！”一个穿着淡红袍子的女生跳了出来，指着他们道：“元杉就是很厉害！你们不服气就跟师伯说理去啊！”
几个男女弟子见了她顿时脸色一变，匆忙就跑了。
唐润润不屑地轻哼一声，“就知道背后说人坏话。”
说完，她连忙转头，对着身后的少年笑了笑，“元杉，你别放心上，他们就是嫉妒你！你以后要爬的更高让他们拍马都及不上才好！”
“多谢。”
被称为元杉的少年，微微点了下头，他一头黑发由束髻冠利索的竖起，只余留几抹发丝落在耳旁，衬得漆黑的眸子越发冷淡。
他身着黑色利落的劲装，仅仅十六岁的年纪身型便有了成熟的曲线。
唐润润上下看了他两眼，不住感叹，“想当初你才小小一个白白嫩嫩的，多可爱啊，现在怎么瞧着那么凶，之前追求你的女弟子都被你吓跑了。”
元杉并不理会，他抬手抚平领口，直直走近了禁塔。
他如今已经破了禁塔三层，但每一次进去都要再经历一次前几层。
“你以前最怕禁塔了，怎么现在那么积极。”唐润润古怪的嘟囔道。
元杉这次终于停了停脚步，他低声回道：“可以看到想看的东西。”
“啊？”唐润润还没弄明白，元杉已经抬脚进了禁塔。
曾经面对禁塔一层，最痛苦的时侯元杉甚至企图弄断手脚拒绝进去，最后还是会被师父扔进去。
次数多了也确实习惯了。
哪怕没了记忆，分清现实和梦境也变得简单起来。
进入一层，熟悉的感觉袭来。
霎时间脑海一片空白，只留下一段虚幻的记忆。
他站在小木椅旁边，面前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抬手将他抱进怀里。
“元杉，这个糕点不错。”
一块儿白色的糕点被塞进了他的手心，他高兴地回应着，“谢谢哥哥。”
他低头将糕点一口口吃了，少年搂着他，亲昵地将下巴搭在了他的头顶。
一会儿时间，元杉吃完了一块糕点。
他转头时，少年用手巾细细地擦着他手上的碎末。
“手上真脏。”少年调笑道。
他也跟着傻呵呵地笑。
然而下一刻，少年突然扇了他一巴掌，直接将他扔到了地上，原本温馨的小木屋变成了黑色的巷子。
他嘴里突然含满了包子，撑得嘴角裂出血痕，几个人围在他的身边一边踹他一边嘴里骂着‘贱种’，而少年就站在远处冷漠地看着。
他以为他会伤心得哭出来，事实上，他很平静。
他承受着殴打一步步爬到少年身边，扒着对方的裤脚，“哥哥，带我回家。”
少年冷淡地看着他，甚至像那些人一样踹了他一脚。
他依然很平静，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长刀，他没有犹豫，手起刀落一颗头颅从少年的脖子上滚了下来。
“变得不像哥哥了没意思。”
随着少年的头颅落地，周围的一切陡然崩塌陷入黑暗。
元杉始终伫立在原地，他从幻境中清醒，冷淡的眸中没有丝毫变化，抬脚继续像下一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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