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刚下过一场春雨，草色如酥，远看大地笼罩着一层薄薄的轻烟。
一辆牛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乡间的泥泞小道上，牛车后坐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少女。少女眉眼娇憨可爱，穿着干练，随身带着一个小木箱子，一双灵动杏眸微垂，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昨日，姜语岑得知荆州的那件奇案，很有可能与孟珏自身有关之后。便猜测那件奇案所牵涉的内容不小，而孟珏大概已是走投无路之状，见姜语岑连验三具尸体，次次精准之后，就起了姑且一试的心思。
于是姜语岑思来想去，最后提笔写了封道歉信给孟珏。
内容大概是小人不珍惜您给的机会，如今想通了觉得后悔莫及，还请大人不要见怪，依旧派我去荆州云云。
信是由李大牛帮忙送出的，孟珏那边也回的很快，连带着还有一块刻着花纹的石头坠子。
姜语岑展信细细阅览，才发现信上内容竟然是让她即日出发。给她的石头坠子，是让她届时去荆州衙门找一个叫陆三机的人，让对方帮她。另外孟珏还告诫姜语岑，除陆三机之外，她最好不要相信任何人。
但与此同时，大皇子那边竟然也派人给姜语岑送来了消息，信件内容竟然也是让姜语岑去找一个代号叫“和尚”的人，那是大皇子一派在荆州衙门那边留下的眼线。
姜语岑拿着两封信、两块不同的信物，表情凝重。
这不是现代拍戏，而是真实的朝堂之争。
如果这个双面卧底没有扮演好，未来等着姜语岑的就不是ng重来，而是秋后问斩！
“姑娘，衙门到啦。”
车夫的声音唤回了姜语岑的思绪，她连忙下车，付了车钱后在荆州衙门前站定。
荆州是个颇为富饶的地方，荆州衙门也修建的十分气派。
门口的两座石狮子瞪着铜铃般的眼睛，气势威严。朱红色镶嵌澄黄铜扣的大门大敞着，门口站着两个值班的衙役，右手按在腰间的朴刀上，神色冷峻。
姜语岑摸出仵作司那边为自己开的证明，深吸一口气，走上了台阶。
“敢问荆州府衙李大人在吗？小女姜语岑，由仵作司推举，前来参与破解许家夫人被杀一案。”
衙役狐疑的眼神在姜语岑脸上来回几遍，问道：“你这小女子，是仵作司的师长，还是仵作司的学子？”
姜语岑一愣，回答道：“小女子尚未出师，仍是学子。”
衙役表情一变，立即难看起来。
“这仵作司也太不把咱们荆州府衙放在眼里了！”府衙内传出一道公鸭嗓般的男声，语调刻薄：“多少老仵作都验不出来线索，派一个尚未出师的学子能管什么用？”
姜语岑抬眸一看，只见一个瘦干如猴、唇上留着两撇八字胡的男人负着手，慢悠悠从府衙里踱出来，轻蔑地扫了姜语岑一眼。
“去去去，回去告诉你们仵作司，让他们下次派个靠得住的来，我们荆州府衙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地方。”
虽然话说的有些刻薄，但周边两个衙役都符合道：
“对呀，秦师爷说得对，派个学子来也太不给我们府衙面子了。”
“这不就是仗着咱们李荣老爷是新官上任，给我们立官威、摆架子吗？”
虽然知道自己是一届学子，来荆州府衙办事，在外人看来是有仵作司轻视荆州府衙之嫌，但姜语岑也没想到她会连门都进不去。
姜语岑深吸一口气，镇定道：“秦师爷，不管小女子是师长还是学子，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小女子都应该见过李大人，由李大人做定夺。秦师爷您开口闭口就让小女子回仵作司，是否有越俎代庖之嫌？还是说这荆州府衙是秦师爷您说了算呢？”
这个帽子扣的就有点大了，要知道荆州府衙可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而师爷不过个幕僚，是万万不可相提并论的。
秦师爷眼睛一瞪：“你！”
这时，一道清越的声音插进来：“好了，够了。师爷，你退下吧。”
姜语岑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着官服、戴双翅乌纱帽、腰间环玉带的青年，撑着油纸伞走上台阶。
秦师爷身体一抖，连忙叫了声：“参见大人。”
两个衙役也赶紧跪下行礼。
李荣的目光落在姜语岑身上，礼貌笑道：“这位姑娘是从仵作司来的么？敢问芳名？”
“小女子姜语岑。”
“贵司派姜姑娘你来，那就证明姜姑娘你必有自己的过人之处。”李荣摆出了个请的手势，语气淡然：“是下官管教下属不严，唐突了姑娘，还请里面请，下官为姑娘摆酒设宴、接风洗尘。”
从来没有堂堂府衙摆酒设宴，请一个毫无官阶品级的学子的道理。
姜语岑略一思索，便明白李荣大概是以为她是仵作司派来应付差事的，算是一个信使，可以不屑，但不可以得罪。因此李荣才把自己姿态放低，想请她吃顿饭、塞点钱，欢欢喜喜地把人送走了事。
姜语岑无奈笑道：“不必如此，李大人，断案要紧，可否先让我见一见尸体？”
李荣一愣，随即皱起眉头思索片刻，才道：“那姜姑娘便随本官来吧。”
绕过前院，姜语岑被带到了府衙后院里的一间停尸房外。停尸房内，用白布盖着一具女尸。
姜语岑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箱子，取出一方手帕叠好，充当口罩掩盖住口鼻部位。
李荣见状，不由问道：“这是何物？”
姜语岑一边取出粗制手套，一边道：“口罩。尸体上多细菌，验尸时如果不进行防护，可能会感染疫病。”
其实姜语岑发现，这个朝代架空的有点过分。不仅没有宋慈的《洗冤集录》，其他仵作手段也较为低级，其发展水平大概是华国唐代以前的模样，比不得后世先进。
所以得知即日出发之后，姜语岑连夜赶制了一些必要的验尸工具。
李荣看着姜语岑将一些他从未见过、稀奇古怪的工具往外拿。随后又看见姜语岑戴上一双缝制粗糙的棉布手套，向盖着白布的尸体微微鞠了一躬，随即掀开白布，开始验尸。
姜语岑刚掀开白布，眼眸微微一眯。
在许夫人的胳膊外侧，覆盖着一层淡淡的白色粉末。咋一看，像是面粉。
于是姜语岑用树枝削成的签子刮下一点，放在面前仔细观察。
李荣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是石灰。”
在姜语岑来荆州衙门之前，孟珏就派人把以前几个仵作所写的尸检报告、现场记录都交给她了。
从报告里面可知，许夫人失踪八天，尸体在荒山上被发现时，四周都布满了面粉状的粉末。而这八天里，荆州的天气一直阳光明媚、稍有湿气。
“前几个仵作给出的报告里，通过许夫人尸体腐烂程度，推测她是在失踪第四天死亡。”姜语岑道：“但是许夫人尸体周身却洒满了石灰，石灰吸水，能使周围环境保持干燥，延缓尸体腐败。所以，我怀疑许夫人的死亡时间应该比估计的要早，甚至有可能，是失踪当天就死亡了。”
李荣一愣，这个说法前面几个仵作从未提出来过，他连忙问道：“那许夫人是因何而死呢？”
许夫人被发现时，身上毫无伤痕，甚至连挣扎的痕迹也没有，前几个仵作都没有查验出任何线索。
姜语岑垂眸想了想，对李荣道：“小女子有一法，或许可验。”
“什么？”
“蒸尸。”
宋代宋慈《洗冤集录·验尸章》有载：“掘一坑，深二尺余，依尸长短，以柴烧热得所，置尸坑内，以衣物覆之，良久，觉尸温，出尸以酒醋泼纸贴，则致命痕伤迹出。”
在现代医学看来，在人死亡后，血液停止流动，而蒸尸时的热量，可以帮助尸体快速回温，血液回暖，使伤痕出现。同时，用醋和酒擦拭尸体，是因为醋和酒都有软化皮肤和溶解血痂的作用，可以使伤痕更加明显。
在李荣的帮助下，一班衙役很快就在野地里挖了一个坑，并置入了柴火。
秦师爷拢着手站在一边，看着这班衙役忙活来忙活去，不由地撇撇嘴，嘀咕道：“哼，就因为一个黄毛丫头把我们使唤的团团转。还蒸尸？蒸包子我倒是听说过。”
其实不止是秦师爷不太相信，其他衙役，甚至是李荣也不太相信，蒸尸还能把伤痕蒸出来。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姜语岑朗声道：“点火。”
等到姜语岑观察坑内温度已经上升的差不多了，就挥手让几个衙役帮忙把许夫人的尸体用担架抬起来，放置在坑上。
浓烟滚滚，连白布都被坑下火焰燎成了黄色。
李荣、秦师爷并一众衙役站在坑边，表情复杂地看看尸体，又看看正在观察太阳走向的姜语岑。
大约半个时辰后，姜语岑收回望着太阳的视线，道：“拿酒、醋和宣纸来。”
众人目光一致地盯着姜语岑用宣纸沾上酒、醋，随后掀开白布一角，在尸体的胳膊上缓缓擦拭涂抹起来。
等到涂完一只胳膊，胳膊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众人不由失望，这又是点火蒸尸、又是酒醋宣纸的，阵仗大的跟什么似的，结果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可就是此时，姜语岑捏着宣纸擦拭到了尸体的手腕处，几道淤青的伤痕，竟然缓缓显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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