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好客小镇

　　从曜石山回来后雷疏啸除了为这少年的伤势费神外，心里还一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自他奉命助方怡重振雨花宫以来，每逢重要关头方怡都会在前一两日与他长谈一番。可这次决战曜石山时，方怡没有像往常那样去找他。后来自己放心不下便主动去找方怡，走到雨花宫宿帐外恰好碰到林子芮。林子芮告诉他方怡在打坐，为免打扰方怡休息便原路返回自己的营帐。这件事当时雷疏啸并没有多想。直到从曜石山回来后，除了刚回城时大家一起在海平府见了一面，后来方怡一次也没来找过他。这使得雷疏啸心里感到不安。难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惹到方怡了？可这十几年的朝夕相处告诉雷疏啸，方怡非寻常女子。非大是大非之事，她绝不会与人计较。本来他以为决战曜石山后，方怡会放下包袱与他名正言顺的走到一起。结果却使雷疏啸感到二人之间多了一层陌生。

　　这一日雷疏啸为那少年查过伤势之后，便独自一人坐在屋内想他和方怡的事。正当他想的出神，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说道：“雷堂主在吗？”，一名丫鬟恭敬道：“方怡宫主，雷堂主在里面了。”

　　雷疏啸一听是方怡，心中怦然一动，忙起身相迎，只见方怡与林子芮已走到门口。雷疏啸和方怡虽只有短短十余天不见，此时再看到对方，相视之下心境竟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微变。确切来说，这种微变来自于方怡。雷疏啸正是感知到了方怡对自己的某种微变，而随之流露出相应的反应。

　　方怡师徒此来一是探望少年伤势，二是前来跟雷疏啸辞行的。当初若不是这少年设法向方怡报信，林子芮的清白定毁于呼震宇之手。后来少年又舍命从御魔心灯下救了包括方怡师徒在内的一众围攻曜石山人士。于情于理她们师徒都该来看望一下这少年。雷疏啸并未向方怡师徒提起御魔心灯中流出的那股邪气已在少年体内落地扎根。因此方怡和林子芮见那少年呼吸均匀，面色如常，身体也不再像先前那样冰凉了，便以为他的伤势已无大碍，皆感心安。

　　看完少年伤势，方怡忽然提出她们近日将返回雨花宫。雷疏啸听方怡说要回雨花宫，心中先是微微一惊，随即蓦然一沉。雷疏啸等了十余天才见到方怡，没想到见面之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对方便说要离开，一种疏远感顿时爬上雷疏啸心头。

　　方怡见雷疏啸面露苦色，转而道：“雷师兄，咱们很久没有在叶羽城好好走走了。今日可有时间陪我出去转一转？”

　　雷疏啸一听方怡邀请自己到城中游玩，转念一想：“眼下曜石山已灭，方怡身为雨花宫宫主不回雨花宫，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再说人家是来道别，又不是来诀别，我又何必疑神疑鬼。”，想到此处雷疏啸才转忧为喜。

　　雷疏啸乐在心里，脸上却依旧有些凄然之色，向林子芮道：“子芮，这里有人照料。你要是累了就去歇息！”

　　林子芮道：“我没事的雷堂主，就让我在这守一会儿吧。”

　　雷疏啸见林子芮有心照顾少年，心知她对少年心存感激，便默许她留在这里。

　　此时正值春夏之交，气候温润，微风和畅。二人在城中闲逛了一会儿，方怡说起当初初到叶羽城时雷疏啸时常带她在城中最热闹的几条街上看些好玩的，吃些好吃的。如今有些商铺和酒楼都已不复存在或是换了主家。

　　二人在城中逛了约大半个时辰，方怡嫌城中喧闹便让雷疏啸陪着她来到城郊一条小河河边。小河从城中蜿蜒流出，水流平缓。夹河两岸已有红黄相间的点点野花与河边垂柳掩映生姿。

　　出城之后，雷疏啸见方怡言语寥落，只顾随着自己低首漫行，似有心事，便道：“奔波劳碌了十几年，如今师仇得报，你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方怡道：“是啊！十几年来搜集了那么多曜石山的罪证，秦盟主都不肯出手。这次为了自家千金倒是果断！”

　　雷疏啸道：“有些事并非像我们想的那样。就算没有秦彤的事，泛海盟与曜石山之间的决战也在所难免。”

　　方怡点了点头，道：“秦盟主对魔族一直抱有幻想，希望正魔两道能在西海相安无事。却没想到自己的苦心反被人家利用。这次若不是他救女心切，提早下手。等魁刚完全驾驭了御魔心灯，后果真不敢设想！”

　　雷疏啸道：“这就叫阴差阳错。若不是秦彤离家错走，云师叔和陆先生的大仇不知几时才能报！”

　　方怡道：“是啊！只可惜灭了曜石山也没能找到秦姑娘，眼下只盼着她能平安归来！”

　　雷疏啸道：“以我对魁刚和曜石山的了解，秦彤的失踪或许真的与他们无关。”

　　方怡道：“会不会是黑蝎子那妖人？魁刚手下得力之人只有他在这次决战中逃脱了！”

　　雷疏啸道：“也许跟他有关！泛海盟已在西海布下天罗地网，他逃不了的！”

　　二人又沿着河边走了一会儿，双方都没有说话。忽然方怡不徐不疾道：“这些年若不是雷师兄每次挺身相助，别说重振雨花宫，就是我方怡也早已不知死了几次了。雷师兄对我和雨花宫用心良苦，方怡铭记在心。”

　　雷疏啸道：“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说这些吗？”

　　方怡勉强一笑，道：“雷师兄，此次向你辞行有些话我想亲自对你讲。”

　　雷疏啸听方怡如此说，心中蓦然一沉。

　　方怡驻足河边，顺着蜿蜒南下的河流极目而望，若有所思道：“鸿溟高足，英俊潇洒，剑荡群魔，名震天下。当年还没出雨花宫时就已经知道雷师兄是一个了不起的大英雄了。那个时候我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能亲眼见到你！即使见到也可能是在某种场合远远地看着你，而你绝对不会注意到我！”

　　雷疏啸笑了笑，道：“早知道你当年如此高看我，我又何必辛辛苦苦等这么多年！”

　　方怡含羞道：“当年少女心思。在鸿溟初次见到雷师兄时，若不是心中挂念这师父，我恐怕连话都说不出！”

　　雷疏啸道：“是吗？你当年舍命替云师叔挡剑，又据理力争与温师兄争辩，那可像一个不敢说话的乖巧女孩！我那时还在想：‘雨花宫有你这样的弟子，何愁不兴！’”

　　方怡笑道：“那几年为了师父的事，我可是没少挨骂，也没少与人争吵！别的本事没有，脸皮倒是练出来了！”

　　雷疏啸笑了笑，忽然注意到方怡眼角竟然生出了几道细纹，心中顿时生出怜惜之情，道：“本来这些年正是你潜心修习法术，锻造根基的时候。为了雨花宫和替云师叔讨回公道却不得不四处奔波，真是苦了你了！”

　　方怡道：“没什么苦不苦的。我出身寒微，自幼孤苦无依。是师父收养了我，又教我修炼剑法和法术，这份恩情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牢记心底。自从进了雨花宫我就把那里当成了我的家，而师父和陆先生就是我在世上为数不多的的至亲。为了他们和雨花宫我什么都可以做！”

　　雷疏啸见方怡的脸上又露出了她年少时的倔强，心道：“那我在你心里又是怎样的呢？”，说道：“方怡，如今曜石山已灭。你有没有想过咱们两个的事？”

　　方怡心中一紧。她抬头看着雷疏啸，见他正深情地看着自己，顿时一阵歉意涌上心头。只见她神情渐渐暗淡下来，随后垂下双眼，道：“眼下只有雷师兄的恩情，方怡就算穷其一生都还不完。”

　　雷疏啸笑了笑，道：“能与你生死一场是我平生一大幸事，谁让你知恩图报了！”

　　方怡沉默了一会，道：“雷师兄的心意方怡明白。”，说完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只是方怡此身已许师门，再难许君！”

　　方怡后一句话说的每一个字传到雷疏啸耳中都如晴天霹雳。一时之间，雷疏啸心乱如麻。只见他站在那里直直地看着方怡，似有千言万语却半句话也说不出。

　　方怡见状，忙解释道：“我也是从曜石山回来路上才想明白的！当年师父为了陆先生险些葬送了雨花宫，我身为雨花宫宫主不能为了自己再次重蹈她的覆辙！”

　　雷疏啸这时神志清醒了下来，冷冷道：“不要说了！我不是陆剑章，你也不是云师叔！我助你重振雨花宫是奉师命而为，以后你不要再说什么我于你有恩的话了。起风了，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说完转身向城中走去。

　　方怡还有很多想说的话没有说出，她没有想到雷疏啸会不等她说完便离她而去。她多想喊一声“雷师兄”，雷疏啸能停在原地听她好好解释，可说了又能怎样？结果还不都一样。方怡忽然有些恨自己，她恨自己对雷疏啸如此无情无义，恨自己为了雨花宫瞻前顾后。“方怡，都是你自作自受！”，方怡内心责骂着自己。看着雷疏啸渐渐消失的背影，方怡脑海中闪现着二人的种种过往，眼中一热，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第二日，方怡便携几名弟子返回雨花宫。在临行前她来向雷疏啸道别。二人相顾无言，只互道了一声珍重。等方怡转身真的要离开时，她每向前走一步对雷疏啸的不舍便增加一分。等她走出了叶羽城，脑海中已全是雷疏啸的身影。

　　方怡等人出了叶羽城，御剑返回雨花宫。林子芮紧跟方怡身后，道：“师父，你跟雷堂主这一别以后还会再见面吗？”

　　方怡忽然间想到当年与师父一起御剑从鸿溟返回雨花宫时师父说的话，“男女之间一旦有了真情，那便是情根深种。岂是轻易就能消除的！”。自己当初说的是“‘情’字害人不浅，自己情愿一生不去碰它。”，当时自己轻飘飘地将这句话说出，殊不知其分量如此之重。

　　方怡道：“为师与雷堂主又不是生离死别，日后又岂能不见！”

　　林子芮环顾了一下其他几名师姐妹，大家相视一笑，飘然东去。

　　雨花宫的人离开后，雷疏啸漫游行至一家酒馆。酒馆掌柜认出是雷疏啸，倍感荣幸。立马捧出上等佳酿，还为雷疏啸置办了几个上好的下酒小菜。雷疏啸几口酒菜一碗酒，平时不怎么饮酒的他不一会儿竟然喝了一大坛。他一边喝酒，一边回忆着以前的事。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越为自己感到不值。自己对方怡痴心一片，十几年舍命围护她和她的雨花宫，没想到却换来这么一个结果。眼下她雨花宫的大仇刚刚得报，方怡便舍弃了自己！雷疏啸越想越苦闷，越苦闷越想喝酒。酒意越来越浓，雷疏啸越想越多。他想到了自己自幼入师门学艺，长成后到西海历练，斩妖除魔，受人敬仰，好不威风。偏偏后来遇到了方怡，给自己徒增烦恼！喝到最后，雷疏啸已有八分醉意，道：“这酒水酸涩难以下咽，偏偏有人觉得它甘之若饴，怪哉！以后再也不喝了！”，说完便起身离去。他走到柜台要结账，掌柜的知道他的身份，出于对他的敬仰要免去酒钱。雷疏啸掏出一锭银子拍到柜台上，道：“我喝了你的酒，自当给你酒钱！咱们不亏不欠，日后也好相见！”

　　掌柜的像是听懂了雷疏啸的话，又有些迷糊，道：“雷堂主，您为我们西海的百姓降妖除魔，做了那么多好事。能光临小店便是小的三生有幸，又怎能收您的酒钱。再说了，您这一锭银子都快能把这小店盘下了，什么酒能这么贵。钱您收好，什么时候想喝酒了还来这。小的别的没有，好酒有的是！”

　　雷疏啸笑了笑，道：“好，你把银子收了，我就还来。就当提前存的酒钱。”

　　掌柜的还要拒绝，却被雷疏啸一指点倒在座椅上。掌柜的只觉浑身酸麻无法站立，他惊恐地看着雷疏啸。雷疏啸道：“不用害怕，过不了一刻穴道自动解开！”，说完便大步走出酒馆。

　　雷疏啸出了酒馆后只觉微风拂面，天高地远，种种烦恼一扫而空。那种奇妙的感觉，他还是第一次体会到。雷疏啸不禁回头看了一眼那家酒馆，暗道：“难怪师父总说青阳子师叔为酒所误！岂能不误！”

　　雷疏啸向前走了一段，忽听空中传来一声雕鸣。雷疏啸抬头一看，只见一只硕大的金雕在叶羽城上空翱翔盘旋，引得城中百姓纷纷举头观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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