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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天下第七苏玄机


阳国泰和元年七月廿七日,距林府世子林臻被逐出凉州已有四日,也就在这一天,似往常那般生意兴隆的醉雨楼却是迎来一位令人意想不到的不速之客。

        单是盯着那对潋滟的杏眸看上片刻,那些个为醉雨楼看家护院的所谓高手便无不是被瞳孔中那冷冽的厉色所震慑,没来由地默默退开一条道路,恍惚间,单手持剑的林初雪仿佛不再似传闻中那般弱不禁风,一袭青衣轻拂,独属于从一品高手的威压也是瞬间爆发,气势如虹,令她得以在由诸多二品高手所形成的包围圈中畅通无阻地前往醉雨楼花魁所居之地「落霜阁」。

        旋即,消息不胫而走,凉州权贵乃至皇都耳目皆为震撼,可惜醉雨楼闹剧却早早落幕,其结局不得而知,只是林府幺女精于武学的事实也是再瞒不住,令那卧龙城中的那位年轻多疑的九五至尊暗自心惊,甚至辗转难眠,原本的一丝忧虑历经五年积攒终是化为恐惧,方才有林臻归凉后剑拨弩张的“凉阳对峙”紧张局面。

        凉州,林府世子大院。

        “那日,你那传闻中病弱的妹妹就是那般持剑闯到我的落霜阁,扬言你因我而遭罪,若是再没有将我抢来当嫂子便是太亏,她那做妹妹的可见不得你吃那哑巴亏。”程清霜跪坐着将一盏香茶斟满,双目含情地递送到林臻眼前。

        “她自幼如此,看着与我不和,实则背地里最为与我要好。她也是明白自己在林皓宇心中是什么份量方才敢只身到醉雨楼将你抢来当我的正室妻子,否则未经家主允许,你就算被抢来也只是个婢女。”

        林臻将香茶含在嘴里,看似正惬意地享受着口腔中的温热与清香,实则心中却早已涌现出诸多别样的思绪。

        如今凉阳对峙看似危急,实则事小,甚至当下正局面是他和林皓宇父子俩最愿意看到的。只可惜了他那小妹林初雪藏拙多年,最终却也是无法躲掉锋芒难藏的结果,日后的处境只怕将会是真正的安危难料了。毕竟卧龙城中那位虽说年纪尚轻,但也绝非是毫无城府且心慈手软的善与之辈,以他的脾性,是绝不会允许林府中出现一位能武善谋的后辈的。

        许久以后,林臻方才将茶水咽到腹中,两片薄唇翕动,仿佛是自我安慰般地缓缓出声:“也罢!那小丫头做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考量,此前断不会只是一时的意气行事。再者,她身后可不只有凉州撑腰,更有昆仑玉清的吕三相,二者联手足以保她无虞。”

        “阿臻,我许久未听你抚琴了,可否让我再听听你弹奏的妙音。”程清霜清眸流盼,不敢说能真正看穿眼前这位林府世子的心思,却也足以看破其懒散伪装下那紧绷的思绪。

        林臻稍稍愣神,旋即回以淡然微笑。

        阿臻……

        在早年其母亲西去以后,其父林皓宇不善言辞,他已是记不得多久未曾在他人口中听到这般称呼了,毕竟倚仗着自己身后那甚至让阳国“金甲军”都望而止步的百万凉州骑,林臻的世子地位早已不止于林府,更不拘于凉州!就算是放眼整个阳国,除却卧龙城中高高在上的那位,恐怕在当今天下,诸多世家权贵都没有程清霜一手无缚鸡之力的纤弱女子在林臻面前来得肆意,如此看来,早些年间醉雨楼中关乎于她恃宠而骄的传闻也并非是无迹可寻。

        而后,袅袅琴音缓缓起,杏花树下,素裙倩影翩翩舞动,掺杂着女子特有幽香与胭脂香的丝带在轻盈绝美的舞姿中轻轻飞旋,如梦如幻,宛若蜿蜒流水般映入心底,惹人醉意翩翩。

        可那一舞未了,沉醉心扉的琴音却是突兀地戛然而止,原是林臻在恍惚间失神,顺手将在其身侧停下舞步的程清霜捞到怀里,俯首吻住那饱满鲜艳的丹唇。不管凉州林府世子是真无能还是假纨绔,反正总归都不是位懂得禁欲的人,数年的压抑在此刻骤然爆发,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在那大院中便是要为怀中美人宽衣解带,好似是要将她彻底吃干抹净方才罢休。

        而正当此时,一柄破空而来的长剑却是将几乎沉溺温柔乡的林臻惊出一身冷汗,可也就在躲闪霎那展露出片刻的惊惶无措,当一柄银白长枪横空将长剑击偏以后,他甚至面色不改地想要再度沉溺回怀里程清霜的温柔乡当中。

        旋即,半空中一道红色倩影轻掠而来,将那长剑再度握在手里,杏眸冷冽,目光中闪烁着盎然杀意。而此刻林臻身前也是出现一名英姿飒飒的白衣俊美男子,他将飞回的长枪再度紧握,看似温和的眉眼间此刻却散发着令人稍有心悸的杀伐气息。

        旋即,白衣男将对着林臻斜睨一眼,似乎是发出一声轻哂,“末将姜宸已至,世子若想继续有命享受怀里的软玉温香便快快退去罢!只不消半刻,那妖女的人头必落。”

        身为百万凉州骑中的“四神将”首,姜宸虽生得满身书生气,但在当年诸国混战时期,十五不到的他却便已凭借着布兵点将的本领立下赫赫战功,此刻更有一身一品二重引气圆满的高深武学修为,因而难免自傲,瞧不起暗藏锋芒的林府世子林臻,更没将那轻纱笼面的红衣刺客真正放在眼里。

        面对着无视自己且大放厥词的姜宸,红衣刺客目光中杀意更盛,同时也多少有些明白卧龙城中那位为何会到敌国寻她宗门,更不惜千金也要她这位掌门人亲自出手。

        单是眼前这位年轻的将领便有引气圆满的修为,林府当中说不准有更强的存在,虽说不至有天命乃至地仙境界的强者,但难免会有引气极境暗藏其中,如此险地,确不是她宗门中任何一名弟子能前来执行刺杀任务的。

        “那姜将领……珍重。”林臻缓步退回院中内屋,凝重的目光却是不离那杏树下战场半分。

        不知为何,他恍惚中有种预感,预感凉州骑中的这位“不败神将”今日会败北,而且是败在顷刻间。

        随后,大战一触即发!

        说时迟那时快,在漫天飞扬的杏花中,姜宸疾冲而出,手中长枪婉若游龙,伴随着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在耳畔炸开,银白的枪尖已势如破竹地直刺那刺客的胸膛。

        可那刺客不躲不闪,任那枪尖直至他胸前半尺处却再难深入半分,甚至那枪身也是诡异地开始微微变得弯曲。

        古籍有言:“内炁如水,源源护体,当为引气之极。”形容的便是当下红衣女刺客气淡神闲的防御状态,直至此刻,姜宸的那张冷漠的面上方才稍稍涌现出一抹凝重,他曾扬言自己于引气境中无敌于世,全系江湖当中千百年难出一名圆满以上的无双极境,不曾想,今日竟是正被他给遇见了。

        旋即,真炁爆发,将那早已扭曲到极致的银枪弹射开去,激烈的反震力不仅令得姜宸虎口开裂,更令其身形急骤倒退,红衣刺客也趁机欺身而上,白皙的素手看似轻柔无力,却在掐住姜宸脖颈的顷刻爆发出极为恐怖的力道,霎那间便令那冠以“第一神将”的姜宸变为一具毫无生机的死尸。

        “你为引气,吾便以引气杀你。下辈子,记得嘴巴放干净些!有些存在可不许你们这些尚未真正成长起来的武道天才大放厥词。”轻薄面纱下,女刺客舔了舔丹唇,杏眸中的杀意里又平添了几分残忍的妩媚。

        眼见院中大变,纵是以林臻那素来处变不惊的性子也是稍稍变了脸色,他早已预料到姜宸此战必败,却不曾想竟是一个照面便死在顷刻,他和程清霜甚至都未曾撤到地道口。

        “清霜,快跑!离开凉州,远离江湖,用我留给你的银票在一处小地方安置下来,已是能够让你富足一生。”林臻扯出一抹笑容,复归他们初见醉雨楼的模样,只是此刻的他却少有的稍红了眼眶。

        女刺客尚未行至内屋,林臻却已只身持剑前来相见,细碎的阳光落在他轮廓利落的脸上,将那黑褐色的眼眸映照得愈发凌厉,饶是自始至终都睥睨一切的女刺客也因他隐隐散发出的那股锋锐气势而微微侧目。

        而旋即,她的目光又被林臻腰间所佩的长剑吸引,原本那对只充斥着杀意与残忍的杏眸出现了刹那的不平静,更是毫无征兆地化为一双赤紫异瞳,熠熠生辉,举步一跨便足有十余米,林臻虽不禁惊悚,但应变也算迅捷,见那刺客已至身前,当即左手向下紧握古剑,右手紧贴刺客胸口发力一推,试图将她那喷薄而出的汹涌气机消减半分,哪里顾得上去体会此刻掌心所及是何等的软玉温香,若当下再生出半分浪荡的心思,只怕他便是要将小命彻底留在此处,成了个“死前尚有半风流”的笑话。

        眼见女刺客纹丝不动且气机未减,林臻额头渗出汗水,当机立断地拔出腰间的黑金长剑,也不知是古剑通灵,还是他那涵养于胸十余年的剑意一朝爆发,竟在利刃出鞘的霎那间有片刻的高亢龙吟,也就在那瞬间,原本死死将林臻压制的气机竟有了须臾的波动,原是那女刺客不知为何愣神片刻,再看向林臻时,杏眸中的杀意亦似乎化为别样的情绪。

        可死里逃生的林臻又哪里顾得上再去揣摩那刺客眼中的思绪,当即在其面前徐晃一剑,试图趁势逃跑,可就在其双脚刚离地的瞬间,女刺客伸手凌空往回缩,当即又将他宛若龙汲水般给吸纳过去,轻轻一掐,便将其咽喉紧紧扼住。

        在此刻几乎是要人生死存亡的时机,她却轻轻叹息,几乎弥漫整个世子大院的浩然杀机也随之荡然无存,旋即,女刺客那张被笼罩在面纱下的面容流露出一丝似笑非笑,喃喃道:“你与刚刚那位娇弱的小娘子是何关系,为何拼上性命也要护其周全”

        “她……是我明媒正娶的正室妻子,我…不护她周全的话……我还是人吗?”

        林臻此话一出,女刺客面纱下的绝美脸蛋上顿时浮现出一抹冷血,原本消散的漫天杀机也在此刻重新凝聚,旋即便将他宛若死尸般甩开,紧接着伸出左手在其胸口轻轻一推。

        林臻蕴藏于胸的剑意当即混沌不堪,几乎都在碰撞中寸寸断裂!十余年的涵养,可想而知世子体内的剑意是何等充沛,一朝破碎,带来的苦痛又是何等剧烈,那般千刀万剐般的酷刑肯定是要比将其一掌击毙来得更为恐怖。随后,他更是连人带剑倒撞向那紫檀香床,可怜那价值连城的香床被林臻此刻体内的混乱剑意殃及,当即轰然碎裂。

        林臻再度立定后,许是认定自己往后再无生路,心中原有的那几分畏惧竟烟消云散,似乎是化为黑褐瞳孔中那抹冷冽的战意,略压胸间的刺痛感,勉强调顺体内剑意,右手紧握出鞘的黑金古剑,抬手拭去嘴角猩红的血迹。许是未有想到林臻竟还敢直面于她,女刺客嘴角轻扯,似笑非笑地朝其勾了勾手指。

        林臻顺从地朝着她飞掠而去,长剑所向便是女刺客的胸口!此番已至生死存亡之机,太多繁而无用的华丽剑招终是无用,于厮杀无益,他在赌,赌上天庇护,赌那那刺客会再有片刻的愣神,趁机以剑意凝聚为一刺取她性命,否则这场低打高的决斗终是难转败局。

        可惜,世子的全力一击总归是被女刺客轻描淡写地用一对玉指挡下。

        她轻摇螓首,语气中似有惋惜,“若你再养剑数年,武学修为达至引气,这一刺我断不可能接住,虽不死,但也得重伤而逃。”

        随后,女刺客双指顺剑锋滑动,拈住林臻紧握剑柄的右手,稍一用力,便是将那三尺古剑给夺到手中。此刻的她看着那纹龙古剑,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柔和与追忆,开口问道:“素来听说凉州武林盟主林皓宇酷爱收藏江湖古物,却不曾想连它都被收拢来。你可知此剑何名,又曾是谁的佩剑”

        林臻在外虽有不学无术之名,但却并非真的是不阅古籍。若说此前赠予楚芸桐的双刀乃是林府的顶级收藏,那这柄黑金古剑便足算是旷世藏品,乃千年前夏帝佩剑,有名曰“长恨”,于七十年前被蜀皇所得,后蜀皇都城破,又被林皓宇掠夺,被林臻自幼收藏。而此刻他也不笨,看那女刺客神色,多半此剑是其先人之物,那她又会是什么身份蜀国的落难公主若是如此,那此前发生的一切便都可联系上,当下他心如电转,脑海中已有盘算。

        “以此剑买吾命如何?我知你身份,可改朝换代乃既定事实。我占你蜀国国宝多年,此番也得你教训,咱们一笔带过如何?只是清霜我断不会还你做侍女,她在林府可得尊崇地位。但若你真想杀我,恐怕也是逃不出凉州,我们林府的真底蕴可尚未出动。”

        林臻开口,本欲与眼前刺客认真谈判,却换来她玩味一笑,“蜀国此前我还有几分惊喜,可现在是真的失望啊!此剑予我无用,你自己留着慢慢玩吧!你说得没错,我若真杀了你,要出凉州会很麻烦,此番若非有人出高价而且正逢凉阳对峙,我是断不会以身犯险的。如今也是该走了,否则藏在那的老家伙该坐不住了。”

        林臻接住女刺客抛来的古剑,恍惚间,那人已是早没有了身影,再看向大院时,钟叔和程清霜的身影缓缓出现在眼前,旋即摇摇欲坠,倒在跑到身前的程清霜怀里,待一口气缓过,再看向钟叔时,林臻的目光落在他背后的长匣上,“钟叔,你会武功”

        钟叔不言,只是点头。

        “多高”林臻再度追问。

        “天下第十。”

        此刻,林臻险些再度一口气上不来昏死,回想那五年游历的后三年,有多少次他都险些被村民打死,可钟叔呢?跑得比兔子都要快,现在想想,还真是武功高强啊!可武功高强不应该是用在保护他这方面上吗?林臻缓过来后本欲破口大骂,奈何实在是没有力气,只得有气无力地将话题转移,“那你知道那刺客是谁吗?”

        “漠国血戮门掌门,天下第七苏玄机。”

        钟叔抬头望天,目光似乎有些复杂。只因他明白,若那女魔头真想杀了林臻,要想逃离凉州也绝非难事,除非是请出隐居在林府后山的那位,可那位又怎会轻易出手至于她为何会在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退走,其间真正原因,恐怕只有苏玄机自己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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