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九公主大选在即，宫中隐隐流出传言，九公主汐颜未来的驸马，很可能从李相公家、婴王家以及王将军家这几家中选出，这三家位高权重，又有适龄之人，皇帝对他们颇为上心。

        汐颜对此两耳不闻，每日下棋弹琴赏花逗鸟，过得像一个逍遥散仙，仿佛此事全然与她无关。除了嬷嬷每天固定的教习，便整天无事可做，朝华殿也少有人来访。

        汐颜乐得清闲，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她与皇帝似乎无形中有了隔阂，也不再乐意像以往那样亲近皇帝，但她也不是无处可去，要说她除了朝华殿之外唯一的去处，那便是丹刹宫了。

        丹刹宫里住着红美人。虽然后宫乱花渐欲迷人眼，一众倾城之色雨露均沾，但是有一个人不同，自从她被接进宫里以来，便长久的留住了帝心。

        据说红美人以前是滕王府里的舞姬，在某次大宴中一舞惊人，被滕王献给了皇帝，从此一步登天，集万千荣宠。

        有了红美人，父皇便不再留心于其他妃嫔，日日留宿在丹刹宫。

        “祸国妖姬，这么一个是非之地，恐生事端。”

        某次嬷嬷悄声腹诽，正在学习女红的汐颜听得发了愣，带着七分好奇三分怨怼，她不断的在想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丹刹宫坐落在皇宫偏远的一隅，远远地隔开其他的妃嫔住所。红美人喜欢枫叶，皇帝雷厉风行，几日便移过去了一树的枫树，在夕阳之下，红的像是在滴血，每次狂风骤雨，满宫枫树竞相飘零，整个丹刹宫变得凄清冷漠。

        汐颜曾经路过丹刹宫一次，远远看到了满地的枫树，她认得这是一种珍贵的树种，无须到深秋，一年四季都是满树通红、艳丽无比。大殿里艳红色的绸缎一字散开，风吹过时，隐隐约约中可以看到殿中人孤寂的倩影。

        她远远地望了一会，没有选择踏足。

        这样的好奇心持续了很久，终于等到那一年，汐颜终于在宴会上见到了丹刹宫的主人。红美人姗姗来迟，人流如织之中，汐颜喝了几杯薄酒，氤氲有了几分醉态，视线朦胧中只瞧见美人身段婀娜，那艳丽的红裙曳地，一眼足以让人挪不开视线。

        她明白了父皇为何要封她为红美人了，原来真的有人穿红色，像是炽烈的生命一般，将这个颜色衬的活了过来。

        父皇龙颜大悦，让红美人坐在了他身边，皇后强自着镇静，摆出一副母仪天下的姿态，汐颜默默看的有趣。

        那日宴会举行到一半，突然有金器杯盏跌落在地的声响，热闹的宴席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一般瞬间变得死寂一片。

        随即在众人眼中，红美人吐出一口血，一片风中苇叶一般倒在了皇帝怀中。

        那一夜的宴席，汐颜至今还记得，酒香荼蘼的席宴戛然而止，皇宫灯火通明，烛火动荡不定，流水般的御医一波一波的赶来，她在混乱中看到了红美人，她安静地躺在皇帝怀里，脸色苍白如纸，乌发漆黑如墨，将一袭红衣染上了诡谲的味道。双眉紧蹙，羽睫浓密如密林的阴影，却没有颤抖，诡异的黑血顺着唇角逶迤而下。

        这张脸也许是过于熟悉，又过于震撼，只一眼，便让汐颜看的定在了当场。

        皇帝震怒，一众妃嫔惴惴不安的站在身侧，神色各异，皇后端坐在旁侧，神色稳重，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

        后来红美人的性命堪堪保住了，太医抖若筛糠地跪倒在地，说是毒药太过虎狼，已侵入脏腑，以后再无生育的可能，然后颤抖的在红美人的食物里拔出了一根发黑的银针。

        事后的事情，便是皇后败露，皇帝大为震怒，当即便将废了皇后，幽居于景仁宫，皇后一脉就此失势。皇后的养子三皇子，也就是汐颜的三哥来向皇后求情，被皇帝一并冷落了，罚跪在宗祠，太子之位悬而未决，隐隐有废黜的可能。

        皇后的哭辩声、皇帝的斥责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声交织于耳，汐颜站在风波中心，却还在回味着那挥之不去的一眼，她视线转向躺着红美人的金丝床帏，维持着难得的静默。

        “殿下……”风波之后，嬷嬷跪在她面前，不可置信道，“那个红美人，很像殿下的母妃……”

        汐颜自此开始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母亲这个陌生的印象在她的心中终于有了相似的实体。这个认知忽然在她的心里起了一层摆脱不了的魔障，自此在她的梦魇中，她的母亲有了真实的面貌，就是那晚那个双眉紧蹙、苍白如纸、乌发如墨、唇角泣血的女人。

        她甚至梦到了母亲的死亡，逶迤的黑血顺着唇角逶迤而下，与红美人如此无二。

        这个梦魇日日萦绕在她心间，心头就像被堵住了一个大石，吃不香、睡不着。几日的辗转反侧，竟让汐颜有点形销骨立，沉香哭着问她到底是怎么了，汐颜也只是不说话，踌躇着放下了手中的金筷，桌上的珍馐菜肴几乎是半点未动。

        终是寻得了一个契机，待到红美人好转了之后，她第一次踏进了丹刹宫。

        红美人躺在床上，蓝色的眼睛深深凝视着汐颜，宫里人皆知她最喜红色，尤爱红的像血的颜色，红衣猎猎像画中活过来的妖精，而现在的她着了一袭素色的衣衫，反而有了一种别样的风骨，衬的整个人孤高素雅，雪白如纸。

        “你来了。”

        声音像她这个人一般，有一种幽径通幽处的别样清冽，不怒自威。

        “你能来，我很高兴，你的父皇常常提到你，说殿下长得最是风流标志，聪明伶俐。”

        端坐的红美人，一颦一笑蕴含了浓稠艳丽，不动时却凌冽如霜，截然相反的两种感觉奇妙又和谐的组合在她身上，她坐在床上微笑着，笑意淡淡挂在嘴角。

        那一天，她语气淡淡地对汐颜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琐碎事，红美人有一双非常漂亮的蓝眼睛，汐颜久久盯着她的眼睛，竟有些出神。

        床榻上的人明明一动未动，许是午后的阳光太多浓烈，又或是殿内的焚香过于甜蜜，汐颜有点昏昏然，看着看着，竟无端有了一股冲动。

        她想要上前狠狠地破坏她，撕咬她。

        锋利的獠牙就这样咔嗤一下咬断女人的脖颈，妖艳的鲜血像井喷一般喷涌而出。顿时整个大殿，都会弥漫着一种盛大的，隆重的鲜血的腥甜气息。

        “殿下？”

        身上潮热的血液在想象的抽离中随即叫嚣着熄灭，隐隐还残留着战栗的兴奋。有点热，心跳的很快。红美人柔柔的声音叫醒了汐颜。

        很温柔，带有隐隐的蛊惑力。

        红美人看着她，眸光温柔，“殿下刚才似有出神，可是怎么了？”

        汐颜摇了摇头，笑道，“姐姐生的好美，我没有见过这样的美人，看着看着便呆住了。”

        红美人勾唇一笑，“殿下谬赞了。”

        “姐姐久病未愈，我是来特意看望姐姐的，姐姐经历如此陷害，可要快点振作起来，如今你的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红美人轻轻道，“多谢殿下关怀。”

        第一次见面，彼此都不宜交谈过深，其实说什么无所谓，汐颜本就是抱着一颗好奇之心来看她的，今日一见，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但她仍是不自觉地想多待一会，想多说几句话，仿佛看着她，就像是和自己的母妃在一起说话。汐颜一边与红美人杂七杂八地说着话，一边默默描摹着她的语气，她的神态，与记忆中的影子渐渐重合起来。在交谈中她知道了红美人比她只大了四五岁，而自己又贵为一国公主，她对自己绝无什么威胁，心里便愈加放心妥帖起来。

        临走之际，红美人身边的侍女思符跪了下来，“除了陛下，殿下是第二个愿意踏足丹刹宫的人了，今日红美人说了很多的话，奴婢看的出来，她心里是有多高兴。我们美人过得很苦，以后殿下若不嫌弃，能否多来这里跟美人说会体己话。深宫寂寞，能多一个说话的人，也是莫大的洪福了。”

        侍女的言语恳切真挚，汐颜听得动了心。

        苦？怎么不苦呢？纵使父皇再宠爱她，她注定是生不了一儿半女了。也许荣宠，只是近在眼前了吧。

        过大的盛宠，自然会招来了泼天的妒忌，嫉妒会像潮水一般向她涌来。汐颜虽然年幼，但宫里的腌臜手段她也知道一二，不是没从嬷嬷那里听过一些匪夷所思的伎俩，只不过她从来不屑留意，其一，她深知人心不足，这种事只会层出不穷永无结束，她阻止不了；其二，她没有值得留心的人，又有父皇的疼爱，自保到及笄择个夫婿嫁了便已足够，而且她是公主，无需夺嫡谋权，她的生活以及人身安全，和妃嫔还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这个深宫无聊透顶，一眼便可以望得了头。不过现在，她似乎有了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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