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讨世剑镜

自青盟重组，庄七与九亥离开白沙书院，幽兰谷就再度闭谷。

        无妄渊的事情早就传遍九州修士的耳中，然而这并不影响老头睡得憨甜，世道乱了便拨，有人伤了就去救，古稀之年，又有什么事看不开。

        草屋内一阵鼾声，老者睡得正香，一道沉沉的声音蓦然闯入耳际，惊的人猛地坐起。

        “臭小子！”骆老缓了缓神，大骂了一声，岣嵝着身躯，拄着拐杖，便推门而出。

        二月的寒风没有吹过青州，琅琊山底只是泛着微微凉意。

        凉风拂过，幽兰谷外芳草萋萋，萤火虫闪着微光飞舞，月色衬托下，一片宁静。

        “我们还在青州？”兔阴缓过了神，满目好奇的打量周围，又蹿到一旁草丛里盯着一个兔子直看。

        面具下的嘴角不由扯了扯，庄七忍不住道：“你们古悲城，连个兔子都没有？”

        “有啊。”兔阴自然地说，“但没活的，逮到就做成吃的。”

        庄七无语。

        九亥淡淡扫了一眼，神色仍是郑重地望向山谷深处。

        没过一会，月色芳草中，就出现一个岣嵝的身影。

        “臭小子！混球！”

        苍老的怒骂声一下从谷里传来，兔阴吓得手一松，兔子登时逃命一样跑走。

        九亥神色更加凝重，能不能再探讨世剑，全看圣手骆阳有没有办法。但人还没近前，一个拐杖腾飞过来。

        “回回日夜扰我，臭小子讨打是不是。”

        庄七面不改色抓住扔来的拐杖，冲着鹤发鸡皮的老人道：“年纪大了就少发脾气，上火。”

        骆老气的脚步一顿，站在几尺外，一双老眼气腾腾地在二人身上扫来扫去，看了半晌，迸出一句。

        “连杯喜酒也没带。老夫是不会恭喜你们的！”

        两人皆是一怔，没想对方什么都没问，反倒说了这件事。

        骆老哼了一声：“剑十一和渺尘也算我看着长大，你们敢这样做，也算给你们师父长脸了。若剑十一神识还在，看了不得羞死。想想就快活！”

        “一把年纪说这事，也不嫌臊。”庄七将拐杖递回去，“找你有正事呢，你严肃点。”

        骆老配合地摆出正色：“说罢，什么事。”

        庄七扯了扯嘴角，随后道，“我要再入讨世剑镜。”

        骆老又打量了他一眼，敲了敲泥土，“你虽隐了气息，身上散出来的威压骗不了人。以你现在修为，即便无我也不会出事。把话说完。”

        庄七摘了面具，暗红的瞳孔在月色下散着血光，黑雾从脚底散开。

        “我入魔了。”

        砰的一声，拐杖陡然倒在草地。

        骆老震惊地盯着他眼睛。

        九亥半垂着眸子，青袖下的手死死攥着。

        兔阴打了个哆嗦，即便距离数尺开外，都能感觉到一股阴冷劲，他余光看着俊朗的侧脸，嘴唇直颤。这么个惊天大秘密，他可是一点都不想知道！

        庄七戴回面具，将情况简单讲了讲，最后道：“讨世剑镜煞气重，我不确定会发生什么情况，所以来问问你有没有法子。”

        骆老斥道：“法子？我能有什么法子！你现在最要紧的，是想办法把魔气给净化掉！”

        “没时间。”庄七沉声道，“无妄渊大门还有三个月就开了，海沙阁不简单，瑶岛不简单，到处都是谜，真相就在讨世剑里，我必须一探究竟。”

        骆老一时语塞。

        一边是故人之后，一边是天下安危，两者只能取其一。

        半晌，骆老重重叹了口气，目光转向九亥：“依刚才所言，你是用大梵寺的清心咒布成法阵能唤醒他的神志，若他直接在阵中入剑镜，兴许是个法子。”

        九亥冷硬道：“他是要剑镜通灵，清心咒能不能进入他识海都是个问题！”

        庄七叹了口气，将手伸过去，哪知刚握住就被甩开，只能无奈地低声道，“总归是个法子。上次我是灵力耗尽才成那样，兴许这次不会有危险。再不济，你还有封魔咒。”

        “我若用封魔咒，你便神智全无！”

        九亥冷冷道，“我只答应你来问，如今没法子，那就不成！”

        “就试一试，情况不对我立刻出来！”庄七抓着衣袖不放，低声道，“真相就在这把剑里，近在咫尺，我不甘心。”

        九亥一言不发，冷冷盯着他。

        骆老叹了口气，道：“若以这里灵脉作阵眼，清心咒的效用会强上很多，即便他出事了，也能救得回来。不妨先试一试，看看清心咒能不能影响他。”

        庄七也不再劝解，只是与九亥对视。真相就在眼前，他是绝对不会放过。

        过了片刻，九亥拂袖挥开了抓着的手，转身入了山谷。

        庄七心底一松，连忙跟上。

        站在远处的兔阴，挣扎了半晌，最终认命似的也跟了上去。

        骆老这才皱眉问：“这小子是谁？”

        “百宝袋。”庄七不明所以的道了一句，惹得老者一阵斥。

        事态紧急，几人入了结界，疾步朝石林走去。

        庄七一边走，一边问道：“你拿灵脉布阵，白沙书院不会有意见？”

        骆老哼了一声，“他们洞主的命都是我救的，能有什么意见。倒是你，自求多福。如今一身魔气，别事情没做错成，人又”

        说道一半，老人闭了嘴，默不作声看了眼青色背影。

        九亥仿若未闻，紧抿着唇线一言不发。

        庄七疾步追上九亥，道：“这和上次情况不一样，我们有准备。再说，有你在，我可不敢乱来。”

        九亥脚步一顿，随后步伐更加迅疾。

        庄七一路与他并肩而行，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这人是气坏了。

        以阵眼形成的灵池，仍旧氤氲着袅袅雾气。

        布阵也非易事，骆老招呼着九亥，便开始在灵泉周围忙乎起来，自始至终，九亥都未曾再道一句话。

        庄七一时无了事，坐在一旁地上。

        兔阴正在四处乱看，一股冷气陡然袭来，他猛地打了个激灵，回头一看，入眼便是一把黑黢黢的巨剑。

        剑身仍旧如墨一样，与淡淡散着的黑雾几乎融为一体。但昔日散发出神兵的威压已幡然不见，只有令人心生畏惧的魔气。

        而这把巨剑的主人，正盯着剑身怔怔出神。

        兔阴看了许久，不由嘀咕一句：“都入魔了，还关心中土人死活。”

        半晌，庄七的淡淡的声音传来。“入魔又如何？”

        兔阴本能回答：“正邪不两立，你成了魔修，正道修士可容不下你，来中土不是讨打么。”

        “可惜，他们打不过我。”庄七提起剑，淡淡道，“也不知你这心思，怎么在古悲城里活下来。带你不过是累赘，陆英将你交给我，是想你历练，少问一些废话。”

        兔阴闻言辩驳：“谁想历练，要不是坊主，我也不愿意过来。再说，我才不是累赘！”

        庄七轻嗤了声，不再搭理，持着剑走向灵泉。

        九亥在灵泉正前方打下最后一道阵眼，见人来了，也只是站在面前，仿佛是在拦去去路。

        此时骆老也走了过来，见到两人这幅样子，不由心生感叹，“想不到，你小子还是担起了剑十一的责任。”

        庄七盯着九亥的眼，道，“什么责任？我才没有拯救苍生的鸿志。所行之事不过为己。”

        骆老微微一怔，这说辞，倒是与当初剑十一截然相反。

        至今他仍旧记得，那个风流倜傥的白衣剑客，站在魔军前，扬笑道要还人间海晏河清，守万世太平。

        而今，让一个心无苍生的人去守苍生，怎么看都略微讽刺。

        脚下的阵眼泛着淡淡的华光，九亥沉默半晌，低低地说：“你小心。”

        庄七持着剑，单手抱了抱九亥，“相信我。先不用清心咒，看看情况。”

        九亥不再阻拦，沉默地注视庄七的背影，缓缓踏进药泉。

        翻腾的灵水顷刻浸湿衣衫，冰凉的水淹没了下半身。

        庄七站在正中，将讨世剑插进水底，最后冲对视之人微微一笑，便闭上了眼，一手握住剑柄。

        眼前景色骤然轮转，又是燕洲之乱的战场，重复的画面在眼前流转，庄七犹如在天上，注视着这场无声无息，又血淋淋的战场。

        一地的尸体。

        只是半晌，庄七就觉得热血沸腾，一股子下冲进去杀人的疯狂劲。

        他强忍着燥意，眼睛直勾勾地注视战场。

        石林中，九亥神色凝重，只见庄七一动不动的立在药池中，脸色越来越白。

        “我先将灵气注入阵眼，你随时准备清心咒。”骆老皱着眉挥了挥拐杖，周遭灵气像得了指挥，一向化作白浓浓的雾气，飘进阵眼之中。

        过了片刻。庄七的脸色迟迟没有变好，身体都在微微摇晃。

        剑镜内，画面骤然轮转。

        庄七神色震惊，自己身处之地，竟是姬家！

        如他所料，是剑圣取出封魔石，交给姬家。但他没想到，等剑圣寻到封魔石的时，那块石头已遍布魔气。

        而熔炉周遭的大阵，竟是封魔阵。剑圣的封魔之力，加上姬家百名族人的精血，才将封魔石上的魔气褪的干净。

        滔天的煞气传来，体内气血冲上了脑袋。

        眼前景色越来越晕晃，但这些远远不够。

        清澈的吟唱声依稀从四周飘来，内心获得稍许平静，但在下一刻，周遭的景色逐渐扭曲。庄七大惊，猛地想到，难不成剑镜不允许外来干涉？

        眼见剑镜逐渐扭曲变形，与现实景色渐渐重叠。

        庄七来不及思考，立即运气封闭五感，又将灵识注入讨世剑。

        刹那，一道犹如巨浪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疯了吗！竟封闭五识！”

        骆老吹鼻子瞪眼，随即脸色又是一变。

        庄七紧闭的双眼里，骤然滑下了血泪，紧接着鼻子唇角都流出了血。

        “不好！”骆老急促大喊，拄着拐杖就要走进阵眼，刚走两步，就被拦住。老人厉喝道，“你这是做什么！”

        九亥挡住去路，面容冷峻，道：“他既这么做，就有他的理由。”

        “他都要出事了！”骆老指着脸色变得潮红的庄七，“他现在明显快不行了，你现在不该更关心他命吗！”

        九亥直直盯着中间，语气带着一股决然，“这是他选的！就算让他清醒，若无所获，他还会再探剑镜！”

        “你！”

        剑镜中，庄七已是一阵晕眩，耳边嗡嗡作响。

        在漫天的华光中，他仿佛看见传说中的仙，然而仙人面庞被光晕掩盖，唯独一群金色服饰的年轻子弟，样貌格外清楚。

        正因如此，庄七头皮发麻，一股凉气窜进了心间。

        他看到其中一人，拿的正是柄玉如意，太玄真人手上的那把玉如意！

        脱力感油然而生。

        仙人不知说了什么，一群金衣子弟陡然跪下，紧接着一道印记陡然打入他们眉间，随着仙人玉手一抬，眼前的金衣弟子陡然消失不见。

        意识越来越模糊，恍惚间，他又看到一个紫衣女子，她拿着枪，带着无数魔兵魔将，如蝗虫过境从天而落，扑向深渊。

        庄七蓦然大惊，这个女子就是出现过在他梦里的人！

        画面再度一闪。

        一个眉宇凌厉，凤眼生辉的女子出现眼前。

        在一片黑暗里，庄七震惊地与她直直对视，“你是谁？”

        嘶哑的声音响在虚空之中，庄七骤然一惊，他竟然真的能说话！

        “魔君紫涵。”女子的长相冷艳，声音也微微泛冷。

        “你想做什么！”庄七警惕。

        注视之下，女子眼神转为释然。

        “本君已融入你之血脉，三族恩怨，从此系你一人之手。”

        话音刚落，女子的身躯已开始变得透明。

        庄七喝道：“你说清楚！”

        魔君的声音随着身体，变得逐渐模糊。

        “我知你记忆，你所想，你能做到”

        华光闪过，意识全无。

        轰的一声，身躯倒落水中。

        两道人影转瞬出现身边。

        此时庄七脸上血痕遍布，黑色的丝线游走在皮下，一股极冲的魔气立即缠绕周围，让人骨子里都感到发寒。

        九亥背脊不由发颤，这幅样子，与庄七疯魔时候如出一辙。

        清心咒犹如梵音骤然响起。

        而下一刻，紧闭的双眼陡然睁开。

        血色的瞳孔冰冷异常，没有一丝温度，就这么盯着他们。骆老看得头皮发麻，瞬间就想到燕洲之乱的魔尸。

        一阵黑雾陡然冒出，围绕着他们。

        阴冷凌厉的气息扑面而来，骆老面色一变，瞬间退出灵泉朝里边大喊：“快用封魔术！”

        “还没到这个地步。”九亥冷冷道了一句，一手将灵力注入庄七身体。

        “你疯了，给他注灵力，万一他疯起来怎么办！”

        “他不会疯！”

        骆老见状吹胡子瞪眼，却又不敢进去，这黑雾凶险万分，除了守渊人，没人不怕！眼见培育多年的灵泉逐渐浑浊，老脸上又是担心又是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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