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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尴尬人的尴尬 3


3.田秀淑等婆婆走了,自己向下抻抻衣服的下摆,抚平衣襟,身上穿的还是结婚时穿的那身衣服,婆家连身新衣服都没有给置。双手摸到头顶向后理一理光滑的头发。不是臭美,出门之前总应该捯饬一下。然后把借粮食的纸条子掖进腰间的棉裤兜儿里,手里攥着洋布面口袋;猫捉老鼠,轻轻的步子,试探着迈过门槛儿,转身把门拉上,搭上扣吊,上了锁,手摸着墙,脚试着脚窝儿,出了屋门。一切都做得格外的小心。出院门口的时候还是崴了一下脚,院子比街上地面高,朝前迈脚的时候,一脚踩空。到了杨家,还没有出过院子,所以没有那个意识。不过崴得不重,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来到街上。也是深一脚浅一脚,路面坑坑洼洼的,走起来磕磕绊绊。她完全没有想到脚下的路是这么不平坦,这么不好走。不会飞,不好走也得走。人生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就是走路。婆婆说过,出了大门口向左手拐,朝西走,是去小队会计室。

        有两个女人,她不知道她们是从东向西走,还是从西向东走,总之离她很近。你知道她是谁吗?不知道。杨结实媳妇。啊-!很漂亮的。要不是因为眼睛,怎么也轮不到杨结实。阳光像羽毛一样轻轻抚摸着她的脸,暖暖的而且有点痒,是一种说不出来的享受。她却不在意。她在享受比这个享受还要享受的享受,听别人的赞美。她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大声地对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两位女人说,二位姐姐,去会计室还有多远。请指点。向前走80步。嘴还挺甜。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她来到小队会计室的院子。

        会计室的门紧闭着,她推门没有推动。再推还是没有推动。摸摸门上的扣吊儿,门没有锁;她想屋里应该有人。于是,她就用力敲门。过了好半天,门被打开。一个女子的声音传进耳朵,你有什么事?

        她想她是会计魏淑贞。她听见她拉风箱似的喘着粗气。心想,干什么来着喘成这个样儿?我来换要粮食的条子。

        是谁领着你来的?

        我自己来的。

        你是谁家的?我怎么不认识你?

        老杨家的,杨结实媳妇。

        她听得出她用鼻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带队长的条子了吗?

        带来了。说着,她把纸条子试着递了上去。

        条子没盖队长的手戳,重开去。

        给换了吧,好不容易摸到这儿。

        给换了。她听到屋里一个男人的声音。一定是赵大新。

        过一会儿,一张纸条子递到她的手上。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插门声。

        她换了要粮食的条子,盘算去粮库找保管员。于是,她又顺着街筒子往回走。走着走着,一个刺耳的公鸡嗓儿横在她面前,这不是新媳妇吗?!这个声音娘娘腔儿。阴阳怪气的。她是第一次听到,针扎似的刺激着神经。她本能地警觉起来,反问道,你是谁?!

        我是一个打抱不平的,是是,谁要是欺负你,你就来找我,我替你出气。是是。你家杨结实要是欺负你,我也管,我给你批评他,给你出气。是是。她听得娘娘腔儿嘿嘿一笑,然后又说,要是在被窝儿里欺负你,我可就管不着了。是是。

        这个人像是个流氓。她追问,你是谁?到底是谁?此刻,她听不到周围任何一点别的声音,只有自己的诘问回声一样在耳畔轰鸣。她有点紧张,身子不由得瑟瑟地抖动起来。娘娘腔儿笑着告诉她,我是村里的治保刘志,不信,回去问你婆婆。接下去,脚步声消失了,她判断刘志已经走远。

        田秀淑摸到生产队的粮库。正巧保管员在整理麻袋,见她来要棒子,先是问明她是杨结实的媳妇,才要给了她。

        她没有料到事情干的还算顺当,于是心里有些沾沾自喜。婆婆一定会夸自己。一想到碰上刘志的情况,心里又不禁来气。还要把老棒子轧成棒子糁儿。她回家拿了簸箕和条帚,端着刚要来的老棒子去推碾子。

        眼下碾子比较忙,差不多人家都是从生产队现要粮食,现推碾子,现吃。有时候推碾子排队。她听婆婆说,西道口儿那盘碾子,不像别的地方那么忙,那地方偏,绕脚,又有些阴森,倒是少有人去。就是唐玉海小房前那盘碾子。

        碾子空闲着。她将棒子倒在厚重的圆形碾盘上,插上碾棍,圆柱体的碾轱辘像老牛一样,举步维艰地在碾盘上挪动起来。做姑娘的时候,妈把自己当成宝贝蛋儿,从不让推碾子。现在做起这事情,不顺手。但是,凭借青年人的争强好胜的心气,以及对新生活的一种探求,她还是有很高的热情的。

        空气里流动着一种泌人心脾的早春清新。微风送来浓浓的春意。山桃花的香气悄悄地钻进她的晶莹剔透的鼻子,敞开她的欢欣的肺腑。对于她这样一个久居闷室的青春女子来说,一旦从室内走出来,来到外面她看不见的这个世界,她的灵敏的神经末梢很快就会被大自然界的复苏所拨动,就会顿时激荡起来。她虽然看不到这个世界已经走进草长莺飞的季节,她虽然看不到这个世界已经是春意盎然,春光无限,然而,春天的气息她是能够嗅到的,她是能够感受到的。她兴奋得心跳。她的忘我地呼吸和大自然界行进的步履自然吻合。笨重的石头碾子吱扭吱扭的响声是她精神舞蹈的节拍。过一会儿,笨重的石头碾子变成咕咚咕咚做响,像春雷震天动地。再过一会儿,笨重的石头碾子在轻轻歌唱,伴随着不远处小溪的潺潺流淌。

        碾子旁边的小屋门打开了。唐玉海睡眼惺忪地问,谁在推碾子,推得这么风风火火?推得这么有滋有味的?当他把眼睛睁大,看出是谁的时候,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嫂子,是你?

        田秀淑虽然进杨家门不久,杨家和谁近,和谁远,都已经弄得清清楚楚。她知道唐玉海和自家的关系是不错的。她还知道唐玉海是个外来户。她问唐玉海,我嫂子家打房根基,你没有去帮忙?她听婆婆说过,唐玉海和案板家的关系也不一般。案板家打房根基他自然是应该去的。他怎么却在家里呢?原来,昨天晚上唐玉海被案板叫去给浆了一宿白灰,天亮了案板才让他回来睡一会儿。

        说话间,唐玉海已经是手扶碾框帮助田秀淑推起碾子来。推了几圈之后,唐玉海觉得全身像打足了气的轮胎,憋得硬梆梆的,再不快点使出来,就要爆胎。于是他找了一根木棍插进碾框的外手的插孔里,发泄般地推起来,推过几圈后,田秀淑因为跟不上,便退了下来。田秀淑一退下来,就给了唐玉海尽情发泄的机会。那唐玉海简直要把个碾轱辘转飞了。田秀淑听到那响雷般的声音,心里乐开了花。笑眯眯地对唐玉海说,你

        真是有劲儿,一个大碾轱辘在你手里,像一个皮球轻巧。

        唐玉海说,你说,有劲儿要是没有地方使,是不是也是憋得慌。往后推碾子,你就端着来,我帮你,用不着累我婶子。

        田秀淑笑道,你就不累?不累,不累,我有的是劲儿。

        田秀淑一时间感到心里很甜,情不自禁地说,你真是好人呢。

        推了一会儿,田秀淑让唐玉海停下来,她用手指细细地捏了捏已经被轧烂了棒子糁儿,说,行了,可是行了。都成面了。

        唐玉海退到门口,抽出一支纸烟,蹲在门槛上慢慢吸起来。一边吸一边端详田秀淑。眼睛忽略不计。脸是光润粉红,鼻如草莓嘴似樱桃。她扫碾子的动作如飞花扬絮,一起一落都轻曼飘柔,带着舞蹈的性质。再看那身段,丰乳蜂腰,圆臀细腿,穿着鞋,看不见,想必一双脚也是金莲胚子。

        一番品味之后,田秀淑成了他心中的美人。他感慨,杨结实好福气啊。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从西道口进来,他一边走,一边和他们开起玩笑,鰥男孤女在一块,干点什么!

        唐玉海笑答,有什么可干的?就那点事儿。接着,小伙子和唐玉海一起哈哈大笑。小伙子走近,才认真地对唐玉海说,我姐姐让你过去吃饭。

        原来,小伙子是案板娘家兄弟,名叫李洪林。昨天夜里,他和唐玉海一起浆一宿白灰的。案板是本村的娘家,自己家里动土木工程,自然少不了娘家人的操劳。

        唐玉海说,我不去了,在家里吃点就得了。

        李洪林说,别,你不去还行?我姐说,你必须得去,吃了饭,还有活儿呢。

        田秀淑一旁插话,唐玉海,叫你去你就去,要是不去,我嫂子该生气了。

        听了田秀淑的话,唐玉海连连说,我去,我去。

        李洪林说,多亏秀淑嫂子在跟前,要不我还交不了差。

        等田秀淑把棒子糁儿从碾盘上扫下来,唐玉海端着簸箕,把她送出西道口,一直送到街上,看着她端着簸箕走远,他才和李洪林一起去了案板家吃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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