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十】
尤里斯长了一张从来没有吃过亏的脸。
事实是，他确实没有。
作为好友的遗腹子，夏成养他长大，视他为唯一接班人，悉心栽培，资源全数奉上，尤里斯按照他的期望，长成了理想中的继承人。
——看上去似乎是这样的。
夏醒言在夏家没待过多久，刚回去时，夏成拖着病体给她介绍尤里斯。
“这是尤里斯，你哥哥。以后你们要多互相扶持，小言，要多跟着他学习啊。”
尤里斯的笑容很温和，诚恳地应下了养父的要求。
夏醒言当时安安静静站在旁边，没说话。
在来到这的前几个小时，她被迷路的司机带到了郊外，眯了一觉的功夫，醒来就在一处仓库内了。
几乎没有光源……
倒是有几条眼冒凶光的獒犬。
她出那道门的时候，下巴和上衣都沾了些飞溅的血迹。
正值夕照时的光线大片地笼罩旷野，身着浅色衣衫的男人靠在白色suv旁，见她出来，温然地眯眼笑了笑：“你好，夏。我是来接你的，那个不负责任的司机，你以后不会再看到他了。”
夏醒言也不是傻子，这人什么德行，她初见第一面就一清二楚。
当然，后来她才知道，尤里斯倒不是觉得她多有威胁、或者测试她的能力，只是单纯的喜欢见血罢了。
比他弱的，就要像蚂蚁一样碾死。
比他强的，就要寻求合作的机会。
未来的能量超过对方的时候，再一口咬死。
在夏成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势力早都扩张到夏成不可想象的地步。
尤里斯的野心，自然不止于一个小小的武器公司。
看上去对他万分信赖的夏成，却把一份最重要的图纸交给了夏醒言。
那份图纸上的内容不是重点，是因为夏成最重要的合作对象，只认那张盖章签字的图纸。
但尤里斯显然不急着收回这一块。
他要的不止于此。
这条路的路灯光源很差，夏醒言站在背光处，神态晦暗不明。
尤里斯过来，俯下身来望进她的眼睛，恳切又循循善诱。
“我知道你在乎什么，我知道她在哪里。你离开得够久了，还不打算回来吗？”
夏醒言迎上他的视线，唇角微讽地勾了勾：“你做人真是越来越倒退了。想让我回去，诚意呢？派你的狗时不时来骚扰，也算诚意？”
尤里斯视线下移。
她从来没有带饰品的习惯，如今却多了一条粗粝的子弹项链，陷在锁骨的深窝内。
看着碍眼。
他忽然伸手，勾起项链要细看。
手臂被一股格挡的力量干脆拍开，夏醒言后退了一步，目光沉沉，嫌恶之意呼之欲出。
站在这脏了她的眼睛就算了，还能勉强忍一忍。
动时曜送的东西，完全就是最后一块干净地界被污染了。
尤里斯脸色微妙地变了变，唇角惯常带的笑意也淡了下来。
夏醒言比他还不耐烦：“废话少一点，铺垫那么多，闲得？她人在哪里？”
“跟我回去。”
尤里斯歪了下头：“我就带你见她。”
夏醒言懒得跟他耗下去，转身就走：“那想好了再来找我。”
深夜的风将他的话与轻笑推进耳膜。
“时……yao？是这么读吗？”
话音没落完，他的太阳穴就顶上了枪口。
原本在暗处保护尤的人很快围住了他们，重复着让她放下手里的武器之类的废话。
夏醒言置若罔闻，神色很淡地盯着他：“你再叫一次试试看。”
尤里斯也不紧张，抬起左手挥了两下，意思是让其它人退开，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不至于吧，夏。就这么看重他？”
他的声音渐低，仿若来自最深的夜，沾着无法褪去的凉意。
“那我更感兴趣了。要么，你让他来我这，下跪求我一次，我就告诉你她在哪里。怎么样，划算吧？”
夏醒言枪口果断下移，正想叩动扳机，却见周围三个保镖大汉忽然跪了下去，直直地朝地上栽去。
她心里一凛，大概是装了□□，但是动静怎么会这么小——
尤里斯也收了笑意。
夏醒言举枪的手臂被轻顶了一下，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找我就直说。”
时曜挡在夏醒言身前，把她遮得严严实实。
他说话也带着点懒洋洋的劲，本来剑拔弩张的氛围一下子被稀释了不少。
“不是想让我下跪吗，还要她代为传话？”
时曜勾着唇笑了笑，随手摸出个便利贴和笔，低头写了串数字，贴在尤里斯左胸口。
“我的电话。”
时曜诚恳道：“有事记得打啊。我们这边，业务很广泛的。”
尤里斯没说话，神色微沉地盯着他的眼睛。
笑意以外，时曜那双眼仿佛蒙了层淡雾，回望过去时，压根不在乎对方眼里的杀机。
他也确实不在乎。
月色悄然躲进了云团，空气都骤然凉了两分。
对视并没有持续很久，夏醒言把时曜拽回到自己身后，冲尤里斯轻声道：“你再不走，那张破纸我今晚就烧了。”
尤里斯忽然失笑，视线在她身上流连：“我们……来日方长。”
他拂袖而去，那辆浅色宾利很快消失在了街口。
夏醒言这边重新陷入致命的沉默，她看了圈地上的人：“……”
没等她问，时曜也知道她想说什么：“麻醉针，放心。”
夏醒言点了点头，动作看着比平时要慢两分。
时曜怎么看孩子都像吓傻了，心中腾地起火了，但还是勉强压住了，人都放走了，还能怎么办？双手捧着她的头仔细查看，上下左右，誓不漏过任何角落。
夏醒言任他摆弄了半天，猝不及防地轻踹了一脚他。
“时曜！”
她才反应过来，一把拉下他的手，气得直磨牙：“你出来干嘛啊你？脑子坏了？！你知道那个人心胸多狭隘吗你就，你——！”
“这么了解他？”
时曜静然地凝视，唇边勾起很淡的笑意，却不及眼底。
夏醒言抬脚踹开躺尸路中间的保镖，自顾自往前走，闷声道：“是啊！至少比你了解。你是不是没意识，你出现在他面前刺激他，跟不露脸，是两个概念好吗。他的手段又脏又下作，你这么干净的底子，还有你带的人……你都不考虑的，你好歹也多观察一下，等他走了你再来找——”
她一转身，猝不及防地撞上男人胸膛。
时曜安静听着，也没反驳什么，只是捉过她手腕，把什么系在了她手上。
夏醒言看着他低头时的发旋：声音也没之前那么亮了：“这什么？”
时曜：“方便定位。”
他捉住她的手腕，在指尖上轻摩挲了下。
修长纤细的手，但是指腹有很明显的薄茧。
“这个，他也有份？”
时曜问得很轻。
夏醒言视线跟过去，滑到自己手上，敷衍地嗯了声。
想了想又皱眉：“也不算。”
夏醒言耸了耸肩：“他只放狗咬过我，不过也没得逞。”
时曜的神情她看不清，夏醒言觉得这男人似乎一个字也没听见，自动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而且他暂时不会动我，是对我还有所求，知道吧？但是他现在要是盯上你，那就给你添很多麻烦你听懂了吗？！”
时曜扣过她手腕往前走，嗯了一声：“你说，我听着。”
放平时，夏醒言是不吃这个态度的。
但现在危险都扑到跟前了，能听进去十分二三也是好的，干脆就跟他说了一路。掰开了揉碎了跟他分析目前的局势，苦口婆心地解释尤里斯这个人伪装起来有多可怕，不择手段到什么地步。
一直到回了家。
门落锁，走在前面的人却没开灯。
夏醒言以为他忘了，伸手要去拨动开关，却被人冷不丁压在门板背后。
黑暗中，视觉通常会退化，其它感官变得敏锐。
但习惯了夜视的两个人，看对方都依然极其清晰。
其它感官倒是真的敏感起来。
轻微急促的呼吸声。布料摩擦的响动。掌心的热度，透过腰际传递，一路直上脊椎。
时曜垂眸望着她，卡住她腰部的双手骤然用力，将她整个人托高。
夏醒言平衡性很好，又有冰凉的门板可以靠，但她还是下意识撑住男人的肩，双腿轻挂在他腰上，借着黑夜的掩盖，视线目光在他面上贪婪的游走。
时曜真的很好看。
死死地长在她审美点上。从见第一面开始，她就这么觉得。
更令人着迷的是，他身上淬出血与火的锋利，却依然透着纯粹又复杂的底色。
纯粹是干脆利落，黑白分明。复杂是——
他靠近，用鼻尖轻蹭了下她的。
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坦承地低声道。
“我比他心胸狭隘。”
时曜切换回母语，声线有些闷：“真他妈嫉妒。”
嫉妒他参与过你的过去，出现在你的历史里。
希望能再早一点出现，让你过得能比那时好一点，再好一点。
不用说出口，她也能听明白。
夏醒言低头，轻柔地吻住他，时曜收声，认真地回应着这个吻。
一手托着她，依然能准确地进到主卧的门。
两人跌坐在床上，脚边的夜灯柔和地应声而开。
被光线柔柔地笼罩，夏醒言垂眸，视线不太清明，难得散开了焦点。
他的吻从脖颈到锁骨，极尽耐心，所到之处都烧起了一片燎原之火。
时曜看到那枚子弹，深色的，尖锐的，跟她的皮肤形成清晰的对比。
他收拢，珍重吻了吻。
——可以吗。
夏醒言没说话，咬住下唇别过头，权当默认了。
两个人虽然都穿着衣服，但贴得这么近……某些变化她还是有感觉的。箭在弦上了，发不发，不都得发吗？用不着多余废话。
侧头时，她的视线无意轻掠过床头柜。
夏醒言仿佛被一瓢凉水泼醒了，一把推开身上的男人，指着床头柜的相框，声音微抖：“那是……什么？！”
灯色柔亮微暗，相片里的女人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可爱男童。
虽然明显年轻了很多，但那是她曾朝夕相对的人，夏醒言自然认得出来——
时曜拢了下被拽开的衬衫，抓了抓头发，闭眼冷静了两秒。
“我生母。”
他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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