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抛弃
单翎见单仁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不见行动，走上前一把把他拉起来：“爹，你发什么愣，趁他们还没彻底撕破脸皮，不然拖的时间久了，那些人一定会把我们强行捆上山去。”
她说着，不满地狠狠甩了一下皮鞭：“爹你当初就不该把粮食给出去，也不该上山找什么仙人，现在好了，一家人都得逃命，幸好我们不是单家村人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不然真得去喂妖兽。”
单仁猛地回神，看着庭院中枯死的桃树，每到这个季节，繁盛的粉色桃花总比别人家的桃树开的好，结的果子也最甜，所以每年桃树一开花，就有孩子盯着流口水。
想到那些清澈的眼睛和无邪的笑脸，他怎么也迈不动脚，一字一句道：“如果我们走了，单家村就完全没救了。”
单翎惊叫道：“爹你还管这做什么，他们都想把我们喂妖兽了。”
单夫人走过来劝道：“夫君，那个妖兽虽然说只要我们一家，但那妖兽一看就贪婪狡诈，要是我们死后它也不放过单家村人，我们不就白死了吗？我们先出去，外面那么大，说不定能找到真的仙人回来救人。”
他们搬到单家村前在外闯荡了二十多年，从来没见过仙人，出去后找到仙人的可能性极小。那妖兽一看就十分着急，这两天必定还会到单家村，若是发现他们不见了，绝不会饶过其他人。
看着儿女和夫人哀求的眼神，他心软了。万一呢，万一这回他运气好，一出单家村就能遇见仙人，这样既能解决单家村的干旱又能除掉妖兽这个隐患，岂不是皆大欢喜。
春娘站在不远处，见单家人的马车悄悄地朝村口驶去，眼神幽暗，手中的树枝猛地断成几截。
当年邪修提出一命换多命后，远山城所有人都疯了。
起初是威逼利诱，用她的孩子和丈夫的安危威胁她，许诺只要她答应，就会让她的丈夫和孩子成为城中最尊贵的人，但这种方式很快被邪修否决，他要她完完全全地心甘情愿，只有这样才能造出最完美的傀儡。
然后全城的人都来了。老人，妇女，孩童，贵族，平民……面黄肌瘦的孩童趴在母亲怀中啼哭，怀着孕的少妇被满脸绝望的丈夫抱着，老人麻木地躺在地上。
所有人在求她救他们，包括她的丈夫，城中最尊贵的单家主跪在她面前，说这是伟大的奉献，她是上天选中的救世主，她出生的使命就是用生命拯救远山城的数十万人。
数十万条生命压在肩上的担子太重了，她最终答应了邪修。可是成为傀儡的日子太痛太痛，痛到她忍不住后悔。
她只是一个卑贱的奴仆，还经常被单夫人打压，城中人都瞧不上她，她的丈夫背叛了她，倾心养大的两个孩子在关键时刻不知所踪，远山城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身边，她为什么要用命去救他们？
这份悔意在邪修坦言他是来找单仁复仇时变成了强烈的不甘，她想知道，那个劝她牺牲自我，拥有大善人之名的单仁在面对和她一样的问题时，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结果真让人失望。
春娘扬起手，准备将妖兽唤出来，突然想起那孩子抱着她的脖颈，小声说“站在她这边”时的模样。
哼，都是骗人的，不过是想让她心软，放了她爹娘弟妹罢了。
变成怨灵没了神智又怎样，想杀人就杀，想报仇就报仇，潇潇洒洒，没了神智正好不用痛苦，哪像现在顾忌这么多。
可那孩子知道一定会很生气。牺牲半身生气才拉回她的神智，五十年来每天不间断地给她念经。何况她对待敌人一向干脆又利落，若她变成怨灵，为了不让她霍乱苍生，那孩子一定会亲手斩下她的头颅。
如果杀了她，那孩子一定会留下心魔，她的道途就全毁了。
单羽蹲坐在床上，饶有兴致地指着手指教桃花数数，白鸽将磕好的瓜子放到背后的储存室中。他最喜欢抓着一大把瓜子仁一口闷的感觉，尤其当这些瓜子仁是自己一颗一颗地剥出来时，更能增添几分香味。
单羽抓了一把放在口中嚼，边吃边点头。嗯，别人剥的瓜子仁就是香。
背后的储存室才幼儿拳头大，她这一把直接把它剥了半天的瓜子抓去一半，白鸽幽幽地盯着她，黑曜石般的眼睛委屈地仿佛要滴泪。
白鸽用翅膀剥点瓜子不容易，翅膀尖都剥黑了。她好像有点过分，单羽心虚地剥了一大把瓜子还回去，白鸽才慢条斯理地收回委屈的眼神。
桃花数了半天数不到三，不耐烦地甩开单羽的手，看到白鸽掀开的脊背眼睛一亮：“鸽，鸽，煮汤！”
“这个煮的汤不好喝。”白鸽避开她的手，飞到单羽背后挡住桃花的视线继续剥瓜子，边问：“你真不阻止春娘？再这样下去她就彻底变成怨灵了。”
怨灵会失去所有神智，残暴嗜血，天澜修士对待怨灵的态度都是杀，连号称普渡众生的佛修都不例外。
单羽大眼微弯，看着白鸽的眼睛认真地摇头：“师尊，百年前我无法阻止远山城众人将她推出去，今日我也不能阻止她报仇。远山城所有人都欠她一份因果，包括我。”
“我修炼有成后一直在找她，但找到时她已经作为傀儡被支使了五十年，周身怨气凝为实质，我将她封印时就给自己设了个期限，如果五十年内不能让她的怨气消散，她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止。”
要是单家几人在幻境中被杀，春娘彻底变成怨灵失去理智大开杀戒，还在幻境中的你就危险了！
白鸽扭头，不想理任性的徒弟。
马车顺顺利利走到村子边界，单翎掀开车帘，夜晚的村庄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想办法送他们一家去死，幸好他们马上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她放下车帘，长舒一口气，马车却突然停住。
她心跳停了停，急忙问：“怎么了？”
单仁扯了扯马绳，马却怎么也不动，不能再耽误了，他果断道：“马不走了，我们下车自己走出去。”
“行李那么多怎么拿啊。”单翎抱怨道，单夫人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拿些重要的东西就行，其余的我们出去再置办。”
妻子和儿女们都顺利走出边界，单仁最后看了一眼身后干裂的农田，掩下眼中的愧疚，左脚向前，却怎么也跨不出去。
单夫人见他最后一步怎么也跨不过来，以为他还是放不下单家村，把行李放下拉他：“不要犹豫了，我们越早出去，就能越早找到仙人回来救单家村。”
冷汗从额头滴落，单仁哆嗦着唇小声道：“不、不是，我的脚被什么东西拦住了。”
一股风从林中飘过来，带着淡淡的腥气，仿佛那妖兽就在不远处凝视着他们，单夫人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地放开了夫君的手。
单翎看看爹又看看娘，哥哥姐姐们也都低着头没说话，她张了张口，半晌，拉着单夫人后退一步。
对上父亲不可置信的眼神，她勉强一笑：“我、我只是有点害怕……”
见妻子和其他儿女都不敢看他，单仁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他愣怔片刻，试探性地将无人的马车往那边赶，马车果然很顺利地越过了边界。
看来被拦住的只有他而已。
不甘、恐惧、悲伤、愤恨……无数种情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最终归于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他长叹一声：“你们走吧，不要管我了。”
说完没再看他们一眼，脚步趔趄地往回走。
单夫人犹豫片刻，小声道：“我们会尽快找到仙人。”然后拉着几个子女慌张地坐上马车。
她死不死无所谓，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几个孩子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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