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金风玉露

阴兵来房间告诉我这些时，我正刷到一条路人在一座山上偶遇阎凉的照片，发布的日期显示是上个月。照片里，阎凉捧着一束花，一身黑色休闲装，戴着帽子、墨镜和口罩，一个人沿着一条小路往山上走。

        看着那张照片，心里同那个身影一样地落寞。人生苦短，回忆却太长，之所以不快乐，无非是因为记性太好。

        我突然有些不敢面对已经在茶室里与崇冥寒暄的阎凉，迟迟不肯出门。崇冥等不及，亲自跑来叫我，我这才起身出了门，却在门口拉着他停在原地。

        “怎么了？”崇冥回头，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凑上来摸着我的手臂紧张地问：“不舒服吗？药吃了吗？”

        我看他一脸慌乱，突然觉得好温暖，人在落寞的时候或许会情不自禁地想要一个拥抱吧，我伸手环住他的腰，靠在他胸口呢喃着说：“崇冥，你抱抱我。”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宽大t恤，棉质的料子柔软舒适，而他的身上却不正常地发起热来。我刚要起身，被他一把搂住，贱兮兮地问：“知道人家出双入对，想起我来啦？”

        那些年上天入地的征战，留在他身上的疤痕，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硌着胳膊，想起那些刀光剑影的日子，不由得抱得紧了些。

        见我不说话，他拍拍我的背，笑道：“你说那阎凉要是知道林离这会儿正搂着别人不撒手，他会怎么想？”

        我听了一下子推开他骂道：“哪壶不开提哪壶！”

        刚要走开，被他一把拽回来，毫不理会我的挣扎，将我整个人锁在怀里凑在耳边说：“记得，你现在不只是尹太太，你还是方大人，林离已经死了，在寄灵巷等着你给她报仇，这会儿买凶的和杀人的都在茶室里坐着，可别犯糊涂，耽误了正事……”

        几句话说得寒气逼人，我有些惊恐地抬头看着他，那个温和的崇冥不见了，只剩下慑人的幽冥鬼帝，眉宇间带着来自地狱的威胁……

        我的眼神躲闪着那股骇人的气息，微微点头，他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牵起我的手，朝茶室走去。

        不知什么时候，崇冥手里多了一盘糕点，远远地就同屋里的人喊着：“怪不得他们都说找不着夫人，原来她去了厨房给你们做茶点去了！”

        阎凉和乔夏听到尹先生回来了，赶忙起身致意。乔夏身上的那只小红狐还是一直躲着我们，却总是藏不住尾巴，看起来还有些可爱。

        我笑着坐到茶台后面，面前的这个茶台同多年前我在阎凉家的那个差不多，一套功夫茶的杯子整齐地码放在台上。

        崇冥抱着一个锦盒给我看：“阎先生带来的茶果真是极品，连盒子都盖不住这香味！”

        “我刚一进门就闻到了，好香的茉莉花！”我笑着附和着，看了看眼前的茶具，我抬头朝一旁守着的阴兵扮成的仆人说：“那边的柜子里，有个红木盒子，帮我拿过来。”

        说完，我望向乔夏，好一对娇媚的桃花眼，跟她肩膀上探头探脑的那只小狐狸一模一样。

        阎凉好奇地看着那人从柜子里捧出一个大木盒，小心翼翼地放到茶台上，打开后，在门窗透进的阳光下，一只晶莹透亮、璀璨耀目的金丝琉璃盖碗被取出，又用几只琉璃小杯换掉了茶台上的茶具。

        “尹太太真是好雅致，这盖碗既能锁住茶香，又能看到茶叶在水里舒展的过程，太妙了！”阎凉称赞道。

        崇冥却见惯不怪地说：“这算什么，她泡茶的水是园子里荷叶上的露珠集下来的，那才是大工程！”

        我笑了笑，从脚下的坛子里舀起一瓠露水，倒进烧水壶里。谈笑间，几缕茶叶被轻轻衔进已经清洗烫制过的盖碗中，一股因为烧开而带着荷香的露水也被点进杯里。

        片刻后，我拿起盛满茶水的盖碗，看了看对面的乔夏，她误以为我要递给她，轻轻欠起身来伸手要接，却被阎凉按住坐了回去。

        我心中暗暗嘲笑了一番，将杯盖错开一条窄缝，将茶水倒在茶台一角的茶宠身上，深色的茶宠瞬间因为温度的变化而褪出了洁净的白色。

        “乔小姐，这叫洗茶，可不是你点外卖喝的那个，是洗去茶叶上的杂质和火气，古代风雅之人都好做减法，洗尽铅华和不切实际的欲望，才能得到最珍贵的东西。”

        崇冥听出我话里有话，朝我递了个满意的眼神。阎凉也疑惑地看着我，却被崇冥又拉着聊起天来，无非是说些茶园的事，一年产量多少，是否可以开发副业之类的闲话。

        我关掉了电茶壶的电源，停下来听着他们的谈话。阎凉见我停了手，愣住看着我，我会意地笑了，说道：“茶跟手冲咖啡一样，滚水是不行的，要离火后一分钟左右才刚好。”

        阎凉的眉心不易察觉地轻皱了一下，我知他想到了什么，却没有理会，随即再次提起水壶，边冲进茶碗边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阎先生这茶是早春的白茶嫩芽做的坯，再用去年秋天采下封存的茉莉花反复窨制七次以上，才能有这样的香气吧？”

        “尹太太好眼力，正是因为窨数多，这都盛夏了，才能拿到这第一批茶。”阎凉叹道。

        崇冥也从未见我如此风雅，此刻眼睛放光的程度一点不比阎凉少。但这些都只是因为财叔当年那句“在生意上能帮到他，你们才能长久”而特意学来的东西，终归还是用不上了。

        我再次将茶碗盖好，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大家观赏茶叶舒展的姿态。乔夏好奇地盯着那杯茶，那只小红狐也从她怀里探出头来，晃着脑袋盯着杯里浮浮沉沉的茶针。许是觉得杯盖上的蒸汽阻挡了视线，乔夏抬手就要打开盖子。

        “哎，乔小姐！”我赶忙拦住她的动作。

        她迟疑地看着我，又看看阎凉，似是有些不满：“尹太太，喝个茶而已，规矩太多了吧？”

        我笑了笑：“乔小姐有所不知，喝茶同做人一样，太急功近利，往往会杀了茶香，也输了真正想要的东西。”

        我故意将“杀”字说得很重，一时间戾气腾起使乔夏和阎凉同时一惊，那只小红狐也滋溜一下钻到凳子下面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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