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程妈妈

我一只手挡在头上冲过去上了车，阎凉接过化妆箱回身搁在后排，又提醒我系上安全带，车子启动了。

        他伸手拿了一包纸巾递给我，车子里氲着微微潮湿的气息，却依然挡不住一股清新干净的味道，我转过头看看他，擦着额前的头发说：“谢谢你啊！”

        “下这么大雨进城去做什么啊？”阎凉问。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给往生者化妆引魂的活计是万万不能被影视城的人知道的，于是便编了个谎：“哦，去上课。”

        他笑笑说：“你手艺都那么好了，还进修啊？”

        我也笑了笑，想着赶紧结束这个话题，便说道：“上次的事，对不起啊，我平时很少看剧，没认出您来……”

        “哪里的话，我倒觉得你挺有意思的，我已经很久没那么舒服地跟人聊天了。”

        我有些惭愧，低头不语。

        “哦对了，你打开前面的盖子，把我包拿出来。”阎凉说。

        我顺从地取出了一个印着名牌logo的手包，放在腿上，他转头扫了一眼，说：“打开。”

        我拉开拉链，他接着说：“看见那根眉笔了吗，你的。”

        我噗嗤一声笑了，有些无奈地说：“我还以为什么事，一根笔而已，你还放在心上。”

        “那当然，我从不欠人东西，收着吧，这个牌子的特好用。”他有些得意地说。

        我拿着那支眉笔朝他晃了晃：“好吧，谢了！”

        我们聊着琐事，有些漫长的路程也显得没那么远，转眼就进了城。雨停了，我在一处街口下了车，他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说可能要在城里停留两天，他说明天中午就要回去，于是约了回去再见。

        我来到一间小小的丧葬用品店，老板财叔见我上门笑盈盈地起身迎接：“离儿来啦！”

        财叔是师父的师弟，从小看着我长大，也懂一些道法，尤其擅长画符，我的第一张符便是财叔教我画的，在我心里，财叔弥补了父亲的角色。

        “是啊财叔，东西准备好了吗？”我也笑着说。

        财叔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黄布包裹：“早就给你备下啦！”

        “谢谢财叔！山上下雨，我搭便车过来的，不方便中途下车，下次再给您带点心哈！”我接过包裹，检查着里面的东西，金纸、五谷、墨水、朱砂、毛笔、空白符纸、铜钱……

        “你这丫头，财叔缺你那口点心吗？”他嗔怪道。

        我嘿嘿地朝他坏笑：“知道您不缺，可架不住我想给您带啊！”

        财叔拍了下我的脸说：“快去吧，你师父打不通你的电话，都催我这儿来了！”

        我这才从包里掏出手机看到师父的未接来电，跟财叔告了别，就直奔师父早就开好的小旅馆房间。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我们便起身来到事主停灵的医院，这是个小小的告别间，我们过来时，屋里早已摆满了鲜花，每个花篮上几乎都写着“程妈妈一路走好”、“程妈妈永垂不朽”之类的挽联。事主是一位老师，显然是桃李满天下的那种，听说一生不曾婚嫁，把爱都给了她的学生们。

        一身道袍的我跟在师父身后向家属行礼，之后便来到程妈妈的遗体旁。非常郑重地向遗体施礼后，师父坐在一旁诵经，我站在遗体旁边，面朝家属，轻声说道：“各位节哀，接下来，我将为程妈妈整理遗容，各位是否有程妈妈生前爱用的化妆品，可以现在交给我使用。”

        人群中有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人低着头、哽咽地说：“程妈妈很少化妆，也从来不买化妆品。”

        这声音听着好熟悉，我不禁看过去仔细辨认，竟然是阎凉！

        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这下糟糕了，如果被他知道我给死人化妆，估计在影视城我是混不下去了。不过他似乎并没有没认出这个穿着道袍的小道姑就是我，于是我努力平复情绪，点头施礼后开始了工作。而在房间角落，程妈妈的魂魄早已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程妈妈，先用温水给您洁面。”

        “程妈妈，现在给您用面霜滋润肌肤。”

        “程妈妈，现在帮您上粉底。”

        我一项一项地跟往生者交代着步骤，人群中突然有人故意似地咳嗽了一声，我下意识抬头，刚好对上阎凉的眼神，他显然已经认出了我。

        然而那眼神里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震惊和厌恶，反倒是充满了感激的神色。

        “嗡~”师父摇了一下手中的三清铃，示意我抓紧时间。我赶紧回神开始手上的动作，收起粉底刷，拿出半截炭笔准备画眉。

        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什么，于是收起了那半截笔，从包里拿出了阎凉给我的那支眉笔。

        “程妈妈，下面给您画眉，祝您扬眉吐气，来世大富大贵。”话至此本该可以停止，我却接着说：“这支眉笔是您的学生送给我的，很好用，画完您一定会喜欢的。”

        妆面完毕，又替程妈妈梳好了头发，我便收拾好工具撤到一旁，看着师父引导家属逐一行礼，瞻仰遗容。

        家属们一个个走过，阎凉在程妈妈面前停了很久，难过地流着泪，程妈妈的魂魄似乎受到感召，来到阎凉面前，含着微笑轻轻地摸着他的脸，好像在安慰他。

        告别的场面我见过太多，但这一幕却太让人动容，我低下头不再看他，好让自己不要流出泪来。

        告别仪式完毕，我将引魂仪式的用品在祭台上摆好，师父起势召唤无常，我则将程妈妈的魂魄带到祭台前。

        程妈妈意识到我能看见她，笑着向我点头，一脸慈爱地看着我，又看看她的学生们。

        无常很快到了，我们颂着经，将程妈妈转交给无常，程妈妈最后望了一眼她的学生，转头对我说：“替我谢谢那支眉笔的主人。”说罢便随无常一起消失在房间深处。

        我欣慰地望着空荡荡的角落，师父最后摇了一声铜铃，宣告着仪式的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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