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歌莉娅今天起晚了。

        昨天晚上起床吃了宵夜，等到再次入睡的时候，天都快要亮了。等她醒来的时候，遮光的窗帘已经被阳光染成了半透明的颜色。

        女巫仰躺在床上，睁眼又闭上几次才承认了她正在睡懒觉的事实。

        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自从她搬进这座房子之后，歌莉娅一直保持着标准完美的作息。

        扶着额头起床，银发自然地从肩胛骨的位置滑下，发尾落在腰际，尖尖点点生出些痒意。歌莉娅换上衣服，朝着外面走去。

        她和以往一样挥手烧热水，一边用上一个百年流行的发带将银发扎在脑后。

        视线扫过摆钟，已经快要到午饭的时间了。

        女巫叹了口气，看起来没法在午休前完成魔法架构的运算了。

        等待热水烧开的时间，歌莉娅翻动着放在桌上的草稿纸，回忆着前天完成的工作。

        女巫会在晚上休息前规划好第二天要做的工作，第二天只需要根据实际情况稍加调整就能进入工作状态。

        但因为莱斯特逃跑的事情，她已经有整整一天没有碰过这些东西了。即使歌莉娅异常地热爱魔法，在进入到忘我的境界前，也是需要一段准备时间。尤其现在她正在做的工作和数学有关。歌莉娅看着纸张上的几何和定理，她都不敢相信这居然是她自己研究出来的。

        自学数学是她目前为止做过的最困难的事情。

        放下手中的草稿纸，歌莉娅起身，准备开店。

        她打开内侧的门锁，推开店铺老旧木门。炙热的空气铺面而来，是圣城夏日标志般的燥热。

        歌莉娅迟疑了一瞬，想起她今天晚起的事实，平日早晨不会有这样强烈的日照，她自然不会感受到不适。重新退回到店铺的阴凉中，歌莉娅将放在门侧的招牌搬出来。

        平日里，她会把招牌放在店铺门口。就在歌莉娅弯腰调整招牌位置的时候，她听到了旁边铺子传来的声响。

        “渡鸦酒馆的事情。听说了吗？”

        熟悉的名字让歌莉娅的动作停滞一下，她抬头去看声音传来的方向。

        隔壁店铺的胖夫人正站在门前整理水果货架，她一边快速翻捡樱桃堆里的叶子，一边和熟客聊天。

        “听说了。”那女人往口袋里装着樱桃，一边说，“我知今天早晨还看到佩戴新月十字徽的魔能守卫结队过去呢。”

        “这可太可怕了。”隔壁夫人摇摇头，“我听说死了好几个人呢。”她四下环顾，视线恰好从歌莉娅身上移过，到嘴边的话语慢了半拍：“都是被魔法杀死的。”

        “都不是人。”和她聊天的女人注意力依然集中在挑选樱桃上，“我们楼下的女人说了，都是吸血鬼。我和你说过她的，她的相好在魔法女神教会工作。”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说是什么特殊行动部门，不就是和那些非人生物打交道的吗？”

        歌莉娅听着她们的对话，不由得皱起眉头。

        渡鸦酒馆……她就是在渡鸦酒馆后将莱斯特带回家的。前天晚上，她也是从渡鸦酒馆后的巷子里将他带回来的。

        她们口中的吸血鬼，应该就是她用魔法杀死的那些奇怪的家伙儿。

        歌莉娅皱眉的动作落在杂货铺夫人的眼中却是另一个不同的意思。

        她没戴兜帽，阳光洒在她泛着巧克力色泽的皮肤上，银发松松垮垮扎在脑后，从中挤出两个明显异于常人的尖耳朵，漂亮的紫色眼睛里闪烁着思索的神色，怎么看都和“人类”不搭边。

        她连忙拉了拉熟客的手臂。

        “干嘛啊？”那女人皱起眉头，“还不让人挑一挑了？”她的注意力依然落在樱桃上，“不过说实话，你这樱桃的成色正不错，在哪里进的货啊？会便宜一点吗？”

        “我家那个去城外进的货。”杂货铺夫人的注意力依然落在歌莉娅身上，嘴里回答这熟客的问题。

        她搬来这里三年，还是第一次近距离与隔壁个古董店的老板碰面。周围的店铺主人都说古董店是公园街上最神秘也最冷清的店铺，几乎没有人见过古董店的老板，只知道是个年轻的女人。

        她总是在早晨默默打开店铺门，在晚上关店，很少有人进店，也很少见她出来走动。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这是经营古董店人们特有的状态。直到现在，目光落在这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女士身上，杂货铺的洛娜才知道她错的有多离谱。

        她差点忘记了，波托并不是一个只有人类的城市。

        明明上一秒还和熟客讨论了最近发生的异族生物遇害案，异族又可能就在她们身边呢？

        虽然占比不算大，但波托圣城中确实生活着不少其他种族。尤其是阿兰尼行政区，那地方的街道上经常会出现美丽的精灵，和有着野兽形态的异人。

        因为阿兰尼区域的异族最多，管理和协调异族与人类关系的种族协会也设立在阿兰尼行政区。

        这样的协会，在这片大陆的其他十一个大城市都设有分会，算是南大陆特有的机构了。

        一直盯着一位异种族居民是不礼貌的事情。洛娜突然想起母亲的教导，连忙移开视线，结结巴巴地说：“为什么是魔法教会的守卫？异族出现伤亡，不是应该报告给种族联合协会吗？”

        熟客往嘴里放了一个新鲜饱满的樱桃，一边嚼一边说：“这谁知道呢？我也只是听说。不过啊，最近一段时间还是不要往码头那边走了。这一次的事情好像很复杂，魔法女神教会都掺和进去了，肯定是很复杂的事情。”

        洛娜又瞄了一眼歌莉娅，见她的注意力落在这边，连忙向着结束这个话题。

        “赞美财富，愿女神庇佑我们。”

        “赞美财富。”熟客自然地接话，她和洛娜都是财富女神的信徒。她将挑选好的樱桃递给洛娜，“过称吧。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家做午饭了。”

        洛娜接过，哦哦哦地应着。她的视线依然落在歌莉娅身上，像是在疑惑为什么今天她停留了这么长时间。

        歌莉娅思索着两人之间的对话，注意力全在胖夫人口中的“魔法女神教会”上。

        南大陆人类与异族混居已经有上千年历史，一直保持着相对和谐的状态，种族联合协会在其中的作用功不可没。即使像歌莉娅这种尽可能避免和人类社会接触的家伙儿都被登记在种族协会的名单上。

        那时候至暗时刻才结束不久，歌莉娅刚从其他的地方游荡到波托。她在当时远离城市中心的玛丽区公园街捡到一座不错的房子。可还没等她彻底的安顿下来，种族协会就找到了她。替她完成了一系列的公民身份注册手续，当时的工作人员告诉歌莉娅，她还是圣城千年来入住的第一位卓尔精灵。

        工作人员还友善的提醒了她，这里不是卓尔精灵的原生地，在人类的世界里，没有雄□□隶，法律也不会容许她将具有独立意识的个体作为奴仆。

        吸血鬼也属于异种族生物。就算前天晚上见到的几只血脉异常斑驳，种族协会也一定会有他们的身份记录。歌莉娅曾经试图用神灵赐予的能力探索种族协会在圣城的总部，可她的感知被阻挡在那栋三层的建筑之外，连窃取的力量都无法直接作用与其中的东西。

        她能够确认，那里头有十分强大的匠器存在，也许和种族协会能够确认每一位进城的异族生物脱不了联系。

        “一共十五块。”洛娜将过称的樱桃递给熟客。那女人利索地掏钱付款，她从随身携带的钱袋里取出一个金币。

        洛娜接过看了一眼，从围裙前面的大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她仔细数了一遍，抬头对熟客说：“零钱不够，我去拿点零钱。”说着，放下手中活计，转身回到杂活铺里去拿零钱。

        见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老顾客向里探望。确认洛娜不会看到她的动作之后，突然开始往随身带的布口袋里装樱桃。一个个深红近黑的小果子，饱满到随时可能突破薄皮溢出来的汁水，在炎炎夏日散发着诱人的气味。

        她往自己的口袋里装着果子。无数的、凡人无法察觉的符号在她的动作间形成，随着装入口袋的动作变得活跃。

        歌莉娅皱起了眉头，这种力量实在是过于的熟悉。在凡人无法感知的另一重世界，浅紫色的符号凭空出现，在女人身边盘旋片刻后，像是突然发现自新的乐趣一样，朝着歌莉娅涌动而来，围绕在歌莉娅的双手边。

        一枚又一枚巧手的符号，对应着窃取的力量。

        女巫想要伸手去触碰这些滋生的力量，可这些先前表现的十分亲切的小精灵们却避开了她伸出的手，在她略带诧异的眼神中，它们飞舞着，朝着东方而去。

        歌莉娅收回视线，恰好与看向这个方向的熟客对上视线。

        那个女人已经将塞满的口袋整理好，抬头时候，视线正好和歌莉娅撞在一起，她的动作慢了一瞬间，但在注意到歌莉娅深色的皮肤时候，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在城市生活的异种族生物往往不会自己招惹麻烦，她自然不会告密。

        她一点都不害怕。种族协会对于这些拥有漫长生命家伙儿的束缚成为远远高于人类。

        歌莉娅注意到她不友善的目光，嘴唇上下启合，用无声的语言威胁着她。

        看什么？黑鬼。

        歌莉娅微微蹙起眉头。从她身上滋生的波动消失不见了，那么眼前这个女人也就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而已。

        “来了来了。”杂货铺的胖夫人从店铺里走出，一边走一边核对的手里的零钱，一边和站在门口的女人说话，“零钱来了，一共是八十五。”她清点硬币，“一共是八枚银币和五个铜币。”她将一把硬币递交到熟客手里。

        在波托，虽然有着官方流通的纸质货币，但更多的财富女神信徒依然会使用由教会铸造发行的金银铜三种硬币。在金融相对稳定的时候，三种硬币和纸币的汇率起伏不大。就算有时候上下起伏，财富教会有一批专职人员会负责周转平衡。

        财富女神便是通过这些附带的祂赐福的小玩意儿收集信徒的信仰。

        歌莉娅的视线落在两人交换的动作。

        十五元是女人为袋子里樱桃所支付的报酬，而那些被她私自装在口袋里的，却没有付出该有的金钱。

        洛娜注意到歌莉娅依然站在原先的位置上，正当她疑惑这个奇怪的邻居为什么还不回到她的店铺时，异种女士突然抬了一下手。

        夏日炎炎中滋生出怪异的凉风。然后风变得狂暴起来，朝着杂货铺门口席卷，风没有伤到人，却巧合地让女人的布袋子翻倒，深红的果子咕噜噜地滚落满地，在阳光下展示这属于自己的风情。

        风停了下来，歌莉娅的银发也安静下来。她弯下腰，捡起一枚滚落在脚边的果子，朝着洛娜走去，将这枚小小的果子放到她主人的手中。

        洛娜有些吃惊，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是经常光顾却总是喜欢占小便宜的女人趁着她换零钱的功夫企图偷窃店里的樱桃，她就是故意用金币支付的。

        洛娜的脸上浮现出愤怒。她突然明白，沉默的邻居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是她在用特殊的方式提醒她。

        异种族的存在总是会有一些超乎凡人想象的力量，在洛娜很小的时候，她的妈妈就曾这样告诉过她。

        地上的果子让女人的脸上写满了难堪，她也想到的那风的诡异，但她理亏，只能恶狠狠地瞪了歌莉娅一眼，接着灰溜溜地离开。

        歌莉娅也准备回到店铺里，转身的时候，却被杂货铺的洛娜喊住。

        她回头，只看见那丰腴的妇人利索地装了满满一袋子樱桃，朝着歌莉娅走来，将沉甸甸的袋子塞在她的手里。

        妇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着她笑了笑。

        歌莉娅低头看了一眼，没能理解她为何突然这么做。

        她想要将东西退回去，却在此刻听到一个声音。

        “收下吧。”

        她眨眨眼睛，捧着一整袋的樱桃缓缓回头。

        店铺玄关的阴影里，一道身影站在不起眼的角落，注视着外头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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