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觉醒
“小朋友？快出来，这里很危险。”
货堆间空隙很黑，即使是不远处花楼的火光，都无法照亮全部。
咯吱。
咯吱。
像是老鼠咀嚼的声响，融入黑暗中，无时无刻不敲击着岳桐杉的神经。
她暗示自己，鲛人在河里上不来，黑衣人都去花楼帮忙了，这里不会有人威胁到她。就算有东西，也是普通东西，她也一定可以对付的。
她一定可以的。
咯吱。
岳桐杉拐了弯，绕进另一个间隙，那声响无比清晰呈现在她面前。只是前面像泡入墨水般的漆黑，她看不清分毫。
好似相应她的内心，花楼上一声轻响爆炸，飞过来一块燃烧的木板，刚好掉在了她所处间隙的货物上面。
火焰滋滋燃烧着货物，岳桐杉已经顾不得怕火了。
她看到，一条黑色的大鱼尾巴。
尾巴闪烁着迷人的光泽，而沿着尾巴向上，黑磷渐渐淡去，是人类肤色和肌肉，点着几片黑磷。
是鲛人！
鲛人正在埋头啃着什么东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岳桐杉此刻终于察觉到，在那掺杂在燃烧味道之中，是浓浓的血腥味。
不能看，不能听。岳桐杉别过视线，她头皮发麻，下颌抖得厉害，手臂僵住了，卡在身后不敢动弹，腿像灌了铅一样，根本动不了。
她没有能力对付怪物，心里不住的祈祷。
来个人，来个怪都行，救救我，求求了，救救我……
“什么人！”身后传来一道男音。
岳桐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欣喜转过身。
一个黑衣人站在间隙口，警惕看着岳桐杉。
岳桐杉从未如此觉得黑衣人是这么亲切。
而里面的鲛人听到声音，停下了咀嚼，他似乎想调整姿势，尾巴啪啪拍着地面。
黑衣人闻声转过目光。
“不要看！”岳桐杉伸手去挡黑衣人的视线。
晚了。
岳桐杉亲眼看着黑衣人露出两只水灵的眼睛，瞬间失去光泽。黑衣人的姿态开始放松，眉眼看不出表情，却透着一股绝望感。
岳桐杉突然明白，傍晚那群工人为什么要砸花楼了。
他们都被鲛人控制了。
黑衣人一步步靠近岳桐杉。岳桐杉后退也不是，前进也不是。她紧紧靠在货物上，短剑比在身前。
岳桐杉汗如雨下，黑衣人却慢慢路过了她，一步步向鲛人走过去，步伐轻松，坚定，就像是，向神明献上自己的身体。
岳桐杉知道自己造谣是不对的，也想过补救。
可现在面对自己杜撰出“河神”，她心里只想着：
都死掉就好了。
不知哪里来涌上来的力气，岳桐杉余光扫到了鲛人的尾巴，闭着眼，啊啊啊壮着胆冲上去，一肩膀顶开黑衣人，举剑重重插下去。
乌地蒲的毒连高飞这种九千年的妖都怕，鲛人肯定也怕。只要给他造成一点伤害，毒就可以渗入血液，杀死他。
这样就可以多救下一个人。
耳边只有火焰熊熊燃烧的声音。周围越来越多的货物被点燃，越来越热。
岳桐杉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看到自己的短剑刺到了鲛人的尾鳍，心里紧绷的弦松了下来。她慢慢向上看过去，黑色的鱼鳞上沾了一层白霜，鲛人保持挣扎的姿势，半靠在货物上，整个鱼已像是被冻僵了，在火焰中也没有融化。
岳桐杉抬头看到了鲛人的脸。
没有鼻梁，鼻子只剩两个孔，嘴巴咧的很大，牙齿极为尖利。脑袋没有一丝毛发，两边有一个小孔，代替耳朵的位置，没有精灵耳。更重要的是，贴着耳朵前面，一边一个，是两个滚圆的大眼睛！眼间距已经达到了非常离谱的程度！
岳桐杉胃很难受。
这个鲛人的脸，更符合鱼的特征。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是真的丑……
当她看到鲛人身体下面压着的肢体内脏残渣，还有乞儿衣服的碎片，她终于忍不住了，吐了出来。
“这不是大人的宝物吗！怎么会在这里。”黑衣人回复了正常，看到鲛人很吃惊，看到岳桐杉更吃惊，“你就是觊觎大人宝物的人！”
岳桐杉几乎把胃里的东西都要吐出来，说：“你脑子有病吗，看不出来我刚刚救了你吗。”
黑衣人根本不听解释，那位大人似乎下了死命令，他举起短剑就要刺死岳桐杉。
“啊↗啊↘——”缥缈的歌声像是一张大网，笼罩在白塔城上。
岳桐杉瞬间反应过来，这是鲛人歌声，慌忙捂住耳朵。黑衣人没来得及，他的眼睛再次黯淡下去。
岳桐杉眼睁睁看着他举起短剑，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
鲜血喷洒了岳桐杉一身。
她头也不回，拔腿跑出了这个间隙。
白塔河上，无数光滑的头颅从水中冒出来，吟唱死亡之歌。
扑通。
已经有靠近河边的居民跳下河。
越来越多的城民从家里出来，有的只穿着亵衣，有的不着寸缕，男女老少，填充着空荡的街面。
白日媒婆大娘，穿着睡衣，手里还拿着画像。躺街的醉鬼，还抱着酒罐，摇摇晃晃向河边走过去。
岳桐杉慌了。
她该怎么办。
要是黄大爷在就好了。
岳桐杉抬头望向花楼，只见一道魁梧的身形在满天火光中，踩在花楼三楼残缺的栏杆上，向下丢了两个东西。
岳桐杉伸手想去接，但两个东西很重，几乎不给她反应时间就落了地。更何况她还捂着自己的耳朵。
咚。咚。地面两下闷响，顺着她的脚掌穿到脑中。
东西落地后，岳桐杉傻在原地。
黄大爷丢的，是陆老爷的随从。
是人。
岳桐杉捂着耳朵的手，不由自主放了下来。
鲛人的歌声婉转动听，绵延悠长，空白的无力感充斥着她的大脑。
咚。咚。
又是两下。
又是两个人。
闷响格外刺痛岳桐杉的耳膜。
岳桐杉感觉自己心里燃起一团火，那火如花楼那般的热烈，掺杂着愤怒，带着绝望。她透过火光看到了那个糟糕的自己。
她早早失去父母，可怜，特殊，是需要照顾的人。她胆小，软弱，被欺负了只会哭鼻子。她事业不顺心，生活不如意，逢人都要踩她一脚。
凭什么她就要承受这些，她不服，她想反抗，她要反抗，她必须反抗！
岳桐杉心里怒火正在找突破口宣泄，一道黄色残影映入眼帘，她缓缓抬头，仰天高喊一句。
“黄大爷，你是大傻逼！”
黄大爷手里拎着两个人，急促落地。他闭了耳朵，听不到岳桐杉在喊什么，但看那个神情，不像是好事。
周围的城民都不自禁抱住自己，盛夏时节的渡口有了寒冬的冷彻。
岳桐杉并没有注意到黄大爷，脚踩的地方凝起一层白霜。她脚下发力，猛地一跺，冲着河面高喊一声。
“都去死！”
唰——寒冰瞬间覆盖整个白塔河面，鲛人脑袋被冻在河面上，吟唱戛然而止。
歌声消失，岳桐杉感觉身体一阵轻松。
轻松了没多久，很快就沉重起来。
她脑袋怎么这么疼，自己不是去追小乞丐了，怎么会在这里，怎么这么多居民穿着睡衣出来遛弯。
渡口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么冷。
岳桐杉打了个冷颤，不知所然环顾四周，就看到黄大爷对她竖了个大拇指。
“你……牛逼。”
她正疑惑黄大爷这莫名其妙的举动，河上寒冰顷刻间碎裂，鲛人尖叫着，四散而逃。
鲛人的尖叫声带着妖力，极具穿透力，渡口居民痛苦捂着耳朵蹲在地上。
黄大爷赶忙过来捂住岳桐杉的耳朵，自己闷哼一声，默默抗住了妖力冲击。
然而岳桐杉还是受了一击，她的喉咙涌上一股铁锈般的甜味。
血，是血的味道。
火，鲛人，黑衣人，鱼尾，红色，血腥味。
刚刚发生的一切，一幕幕在岳桐杉的脑中重复放映。她以为她身体会出现不适反应，但她并没有。
她只是平静的看着渡口上的慌乱的人群。
渡口上的城民恢复神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们六神无主。有的人哭天喊地，有的人暗自神伤，还有的人疯言疯语。
那些没穿衣服的人和未出阁的小姑娘各自捂着身子跑回家，穿着衣服的人则发现了落水的城民和被摔断腿的陆老爷。
黄大爷丢下来四个人，拿下来两个人。花楼上的其他人都被鲛人杀死，剩下六个他本想一个个带下去，结果鲛人开始唱歌，这六个人丧失神智往下跳。他没办法，只能赌一把。
结果，陆老爷因为脂肪厚保住了性命，但还是摔断了两条腿。
六个人，死了仨，活了仨。
花楼已被烧毁，倒塌在白塔河中。天边的太阳还未揭开黑暗，河上逐渐升起薄雾，笼罩在花楼废墟之上。
“是…白塔！”一位城民喊道。
渡口上的人纷纷跪下叩拜。
岳桐杉应声望去，只见花楼废墟上，有一个模糊的白影，隐隐有高塔形状的砖瓦屋檐露出。
白塔城没有一塔名为白塔，原来是藏匿于此。
“河神宽恕我们了！”
“神明佑我白塔城！”
河上升起的白塔，成为城民心中新的希望。不管昨晚发生的事多么令人匪夷所思，至少现在他们拥有了神明的庇护。
城民们沉浸在劫后余生中，而他们的“恩人”，正疾步离开事发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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