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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千雪


“我们都说那房子是‘凶宅’。”

        “没人敢靠近,听说她前男友是在房子里上吊的。”

        “吊死的人啊,冤气最重了,而且她前男友没走几天,她就和别人结婚,搬到高档小区了。”

        “你一个人住那房子,不害怕吗?”

        ……

        段泽森坐在床边,静静看着那朵白菊。

        它耷拉着脑袋,似乎已用尽了力气。即使换了新的水和花瓶,将这朵即将枯萎的花移到了新的生长环境,它看起来也坚持不了几天。

        命数已尽。

        不管是花,还是人,挣扎个一时半会儿的都没什么太大意义了。

        段泽森朝后倒去,软绵绵的被褥包裹着他,像年幼时母亲温柔的怀抱。

        “有什么可怕的,我不信鬼怪,而且这个世界上也没有灵魂存在。”

        “人死了,什么都没了。”

        他记得他是这么回答的。

        活着的人,才有重新开始的权利。

        房子里静悄悄的,窗外也静悄悄的。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想要捕捉,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思绪飘回一周多前。

        他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梦里,他行走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感觉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他的身边没有任何人,自己的呼吸越来越重,步伐也越来越重。

        就这么走着,走着,好像突然冒出来一双手紧紧拽住了他,他怎么都无法挪动脚。

        转过头便发现自己的双脚被一团团粗线缠绕,那些粗线沿着他的脚腕朝上方蔓延。

        周边渐渐浮起了水泡,接着光线进入,他才看清自己竟沉在水中,头顶又传来一声重物落水的声响……

        然后,突如其来的耳鸣,以及刺眼的白光宛如张牙舞爪的巨兽,一把撕裂了整个画面。

        他在一声声惊呼中睁眼。

        “她在哪?”

        他自己也想不到,这是他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自从那次在弯岛被救上来,醒来之后,他就觉得自己的记忆出了些问题。

        他的大脑中常常闪过很多破碎的画面。落在红色跑道上斑驳的树影,吱呀作响的电风扇,被汗水湿透的白色老头衫,锈迹斑斑的自行车,夏日烫脚的水泥地,人声鼎沸的格斗场……这些零散的画面像是一股脑倒进了自己脑中,陌生但又异常熟悉,像是属于他人生的一部分,但始终无法拼凑成完整的模样。

        他以为自己混淆了现实与梦境。

        可那些画面,就像是亲眼看到或亲身经历过一般,距离他很近,仿佛伸手就可触碰到。

        这些真实的感觉提醒着自己这些不单单是梦。

        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失忆。

        医生说他由于溺水,大脑出现缺氧,灵敏度降低,反应变迟钝,因此是有可能出现短暂性失忆或部分失忆的情况。

        但他醒来后,头脑清晰,思维敏捷,讲话有条有理,实在不像是大脑受损的情形。

        而且即使出现部分失忆,大多是忘记事故发生前几小时,严重的可拓展到忘记事故发生前几天的记忆。

        像他这种,不仅记得自己落水前的所有事情,记得自己的姓名、职业、来历,更遥远的连自己小学上学需要跑几条街都记得一清二楚。

        说他失忆,实在是勉强。

        那天夜里,他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窗外的沙滩被月光镀上一层冷白,白日里喧嚣的大海此时如同蛰伏在暗处的野兽,微风从窗缝溜进来吹起纱帘,点点星光缀在窗前洁白的地毯上。

        听到病房外犹豫不定的脚步声。

        他的心忽然剧烈抽痛起来。

        他捂住胸口,呼吸开始变得困难,大口大口喘气的同时,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感自后背爬上头顶。

        他感到眩晕,头皮发麻,仿佛下一秒就会死于这场没来由的心悸。

        几乎是同时,他的记忆里出现了一个人。

        即使这个人在他的记忆里,没有姓名,没有声音,没有面容。

        但心中有个无比坚定声音告诉他,那是他曾经的女友,三年前自杀于眼前这片大海。

        段泽森整个人陷在柔软的床垫里,他闭上眼,不再去看那朵白菊,大脑却没有停止运转。

        回程的路上,他曾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嘴。

        “马闻远,我女朋友呢?”

        脏辫像瞅神经病一样:“你什么时候谈的女朋友?”

        “三年前。”

        脏辫白了他一眼:“三年前你没谈恋爱。”

        段泽森嗤笑一声:“你怎么这么确定?”

        脏辫无所谓地耸耸肩说道:“那时候还看你不顺眼呢,想着挖点儿你的料,结果发现你是个可怜的母胎单身。”

        段泽森细细回想,自己从小到大的记忆都无比清晰,在哪里长大,读的哪所学校,从事什么工作,周围就这么大点圈子,认识的人就这么多,每一步都有迹可循。

        如果把他这二十五年的人生像掂起一个塑料袋似的细细抖擞一遍……不,就算抖擞十遍、一百遍,也掉不出什么新鲜玩意。

        他哪来什么女朋友?

        还在三年前,自杀了?

        相比起失忆,他更觉得自己是出现幻觉了。

        或者说,相比起脑子有病,他更觉得自己是心理出问题了。

        段泽森睁开眼,从脑袋后面抽出手伸进牛仔裤兜里摸索了半天,终于掏出手机。

        他打开通讯录,手指快速向上滑动,然后在“s”列停了下来。

        没有任何犹豫,点了那个已静候多时的名字。

        “邵医生,现在方便吗,我来找你?”

        段泽森走出小区,直直朝右转,过了两个马路后,便看到不远处葱葱笼笼之中那一片联排别墅。

        郊区本就人烟稀少,这别墅群的周围更是不见人影,庄严肃穆的黑色铁门紧闭,只有门前漂着两片浮萍的小池塘里站立着两个鱼形雕像,张着的口里喷出汩汩泉水。

        他绕过池塘,走近黑色铁门,在门边稍等了一会儿,一位身穿西欧骑士装的男人不疾不徐朝他走来。

        他尚未说明来意,骑士已经打开铁门,示意他进来,并伸出手指点了点身后的方向。

        “朝里面走,最后一排,中间那栋。”骑士的声音闷闷的。

        段泽森点头道谢,按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没走两步,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包裹在厚重骑士装里的男人。

        这时身旁路过一位穿清凉吊带、身材曼妙的女孩,牵着一只雪白的萨摩耶,擦肩而过时他感觉自己整个鼻腔里都是挥散不去的香水味。

        火炉般的太阳就挂在头顶上,夏日的高温毫不留情地烫着段泽森裸露在外的半截手臂,一幢幢别墅静立在道路两侧,没有起风,他只觉得眩晕。

        走到最后一排,在中间那栋别墅前,他站住了脚。

        抬手,按门铃。

        门铃响了三声后,一个笑容和蔼的妇人出现在门前。

        她穿简单的米白色衬衫,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浓密的黑发间夹杂着几根白发,尤其显眼。

        门开后,她侧身让段泽森先进门,面上始终带笑,眼角的一条条皱纹里都盛满了笑意,段泽森闻到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花香。

        “段先生,邵小姐在书房等您。”她的声音和本人一般,温柔如和煦春风。

        段泽森道谢,又抬头问:“您怎么称呼?”

        妇人笑容不变:“邵小姐叫我罗姨。”

        段泽森点点头。

        罗姨领着他进了别墅。

        别墅内部的装修是典型的欧式风格。还未入厅,映入眼帘的先是两根高耸的罗马柱,脚下是纹路讲究的实木地板,大厅的天花板吊下奢华大气的鸟笼灯,侧边整整一面墙是精美繁杂的壁画,每一件装饰都可见用心,处处是无可挑剔的细节,处处透出尊贵与奢华。

        段泽森倒是无心欣赏这栋房子里的装修艺术,他心事重重,一进门就直奔目的。

        二楼的书房敞着大门,桌明几净,阳光明媚,邵千雪此刻就笑眯眯地坐在正对大门的桃木沙发上。

        说起来,他和邵千雪不是第一次见。

        一年前,乐队的鼓手患了抑郁症。段泽森想找人为鼓手做长期心理辅导,他四处打听,托人询问,最终找到了这位在业内十分有名的心理医生。

        不过,当时她出名,并不是因为她的专业,而是因为她神秘的家世。

        有人说她是个官二代,有人说她是个商二代,也有人说她是个星二代。

        反正人们说她不可能是富一代。

        因为哪有刚毕业的女孩,工作没几年,年纪轻轻靠自己就能住在芸城最顶级的别墅区?

        总的来说,那时人们提起邵千雪,就只有一句话。

        她很有钱。

        段泽森当年是没亲眼见到过,如今脚踏实地站在这栋华丽大气的别墅里,他的心头也浮上了这样的感觉。

        只不过,他想的是。

        原来当医生,也能这么有钱。

        段泽森刚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就听到书房里传来邵千雪的声音。

        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像是在打电话。

        带他上楼的罗姨请他在书房门口稍等一会儿。

        “段先生,您先稍等一下,看这样子前一个病人还有一些遗留问题。”

        段泽森好奇道:“邵医生休息日也这么忙吗?”

        罗姨笑着摇摇头:“今天比较巧,在你来之前的那位也是邵医生的朋友。”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段泽森站在门口,邵千雪的声音不算大,但房间里很安静,她坐的位置离门不远,所以几乎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到他的耳朵里。

        “就像我刚刚和你说的,把最近想起来的每一件事情都记录下来。”

        “用纸,用手机备忘录,或者录音,都可以。”

        “不管是多么微小的事情,哪怕只在你脑中停留了不到一秒,都要记下来。”

        “因为你错过的任何细节,都可能是帮助你重新记起所有的关键。”

        ……

        段泽森在门外稍稍活动了下腿脚,这么听着觉得有些尴尬,毕竟是其他人的隐私。

        他想干脆去楼下等一等。

        往下走的时候,遇到了罗姨,她正端着茶盘缓缓走上来,抬眼看他。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在那双眼里看到了悲悯。

        他指了指书房,在耳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又指了指下方,意思下去等候。

        罗姨笑着点点头。

        房间里电话还在继续。

        邵千雪一手扶着额头,语气无奈:“你现在只记得他是自杀而死,其他信息一概不知,不记得姓名,不记得长相,甚至连这个人是否真实存在过都不确定……”

        段泽森坐在楼下的沙发上,罗姨端了一杯茶摆到他面前。

        “你必须听我的,记起更多的事情我才能真的帮到你。”

        邵千雪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朝书房门口走去,这个角度,刚刚好可以看到段泽森的背影。

        她低声道:“佟恩,我真的很想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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