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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瑶光岁月·廖德伟 4


ChapterⅣ

        我和子甄约好轮流看守陈姨,然后在路边分手,他回医院,我去学校。夜里十二点,宿舍楼还是很热闹,永远有不知疲倦的女生在嘻嘻哈哈地讲话、吃零食。我疲倦地推开门,佳旺跑过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听说你下午闯入男生宿舍去找子甄?”

        “嗯,子甄的母亲病了,他电话关机。”我脱下外套,整个人瘫在床上,浑身一点力气也无。佳旺孜孜不倦地跑过来:“很严重的病吗?子甄现在在医院?”

        我已经睡着了。

        醒来时是早晨六点,到了这个季节天亮得很晚,灯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在地板上投出几块方形格子。我泡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热水澡,然后到阳台上抽烟。外面起了轻薄的雾,整个校园都被一片苍白色所笼罩,但隐约的,还是能看到两个身影慢慢地沿着操场走。风把他们的对话吹进我的耳朵里,声音的主人是廖德伟和李明子。

        “她现在可能还没醒,你等等再去找她吧。”

        “她昨天几点回来的?”

        “十二点左右,我看到她,但她没注意到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身上有一股哀愁的情绪,很令人心动的那种。可是她从不轻易付出感情,这让我很为难。”

        “假如我母亲因为一个男人而自杀,我肯定也不敢太爱什么人。”

        他们就这样一句一句地讨论我,就像讨论今天的天气那样自然。作为听者的感受很不舒服,仿佛是在偷窥,却又想听下去。我挣扎了一会儿,还是熄灭烟头换了衣服出门,假装无意地碰到他们俩。

        “蔻丹!”廖德伟很惊喜地叫出声,然后朝我走来。李明子则对我笑笑便转身离开,我注视她的背影,第一次发现原来人的背影也是有表情的,她的不快乐太过明显。

        我和廖德伟走到另一边去,他问我有关昨天的事情,我漫不经心地回答,每说一句话都在想:他会不会把这句话也告诉李明子?

        他们的关系实在太亲密了。

        廖德伟渐渐发现我的异常,他笑了起来,说:“蔻丹,你在吃醋对不对?”

        我转过头看他,他仿佛很开心的样子,继续说:“你在吃明子的醋,因为,你喜欢我。”

        我愣在那里,忽然间不知所措起来,原来,他全都知道。

        他忽然凑过来,低下头吻我。

        下雪时的天空有一种粉红色的光,树枝将视线分割成很多个碎片。而眼前是他清晰的脸,长长的睫毛,卷曲的头发,清洁而又暧昧的味道。我睁大了眼睛望着一片片落下的雪粒,有一些落在眼角,顷刻间化开,像是泪一般。

        突然我心里有轻微的伤感,我用力握住他的手。那样的时刻,寒冷又温暖,用力又温柔,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我怕极了。

        那种怕夹着甜蜜,像是最爱的人拿着一把刀,抵着你的胸口,稍微贴近一点点,迎接你的就是死亡。可是死亡也忽然变成再美妙不过的事情,就仿佛天空破晓前的那一阵黑暗,因为即将消失,所以格外深沉。

        之后他抱着我,在我耳边轻轻说:“我知道你怕失去,但我保证,你不会失去我。”

        这样的情话轻易就击中了我的心,我点点头,心就像是被谁碰到了一般,一圈圈荡漾开来,不停,不停。

        陈姨的状态时好时坏,清醒时与正常人无异,发病时肌肉抽搐,眼珠斜到一边,十分骇人。李承珏为她请了一名护理,但我和子甄还是放心不下,一有空就跑到医院去。圣诞转眼就来,那一天下午我为她削一个苹果,她迷蒙地看着我说:“蔻丹呀,我第一次见你时你才这么大一点……”她似乎是想用手比画,然而胳膊无法抬起来,她盯着胳膊喃喃,“我的胳膊怎么动不了了?”

        往常见到这样的情景我一定会冲出去叫医生,但现在已经习惯,只得抱着她的脖子轻轻说:“别担心,过几天就恢复了。”

        她懵懂地点点头,似乎不太相信眼前的事情,过一会儿又别开头睡去。

        我越来越不乐观,走到一边跟廖德伟发短信说:今天没办法看你们演出了。

        他好久回复了一个“哦”字。

        子甄问我:“真的不去吗?”

        我摇摇头道:“陈姨比他重要。”

        “但她并不是你的责任。”他说。

        我知道他不想我为了陈姨牺牲掉自己的娱乐活动,然而陈姨与我在一起的时光未必比他少。我们都是陈姨的孩子,而陈姨是我仅剩的亲人中的一个。

        六点半,晚会正式开始。我看了看表,还有半个小时,西施教堂乐队就会登台,唱他们的第一首原创歌曲,那是我写的词,为廖德伟写的。

        子甄放下课本抬头看我。

        这时门外突然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佳旺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我睁大眼睛,不相信她会错过这么热闹的活动。

        她满头大汗地看着我,呼吸还不太平稳地说:“蔻丹,我有话要单独对子甄说!”

        子甄笑了起来,朝我撇了撇嘴道:“喏,做电灯泡不太好。”

        他们俩头一回这么默契,只是为了我能赶上那个节目。

        我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飞速穿上大衣走出去,再退回来说:

        “谢谢你们。”

        他们冲我摆了摆手。

        有时候想想,人的一生能有两个知己已经是一种运气。

        学校里空前的寂静,大家都挤在礼堂里,很多外校的学生也特意赶来。嘉迪学园娱乐人才很多,每一次演出都能吸引到大批观众。我赶到的时候西施教堂乐队恰好登台,李明子站在正中央,穿一条白色的希腊式长裙,涂白色眼影,高贵得如同冰雪女王。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她,我在舞台上寻找廖德伟的身影,他很随意地穿灰色格纹毛衣,牛仔裤与登山靴子,整个人流露出一种不羁的气质来。

        我遥遥地望着他,内心无限欢喜。

        前奏开始,这首我已经耳熟能详的曲子此刻听起来依然是那么动听。李明子握着话筒,身体跟着节奏轻轻摇摆,然后闭上眼睛轻唱:“第一天,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我站在最后一排和众人一起欣赏这首曲子,心里摇曳出很多悠扬的情绪。唱到一半时我悄悄退到舞台后面,想等他们退回来的时候给廖德伟一个惊喜。第一次,我想用力地拥抱他。

        最后一个音符散落在空中,接着是经久不息的掌声和欢呼声。我藏在一根柱子后面,看到他走出来的一刻心脏猛烈地跳动了起来。

        然而下一秒,李明子也跟了出来。他们四个人互相击掌,然后,廖德伟走到她面前俯下身轻触她的唇。

        我睁大了眼睛,而周永恒和小黑似乎并不见怪,好像这已经是司空见惯的场面。我努力用手捂着嘴巴才能让自己不叫出声,耳边响起子甄的话来“感情这种事情,也不是说放就放得下来的”。

        我有一点后悔出现在这里,但想逃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周永恒最先看到我,有一些意外地叫我的名字:“蔻丹。”

        所有人都愣住,转过头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们,想张口说点什么,才发现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幕布后面的舞台上演出还在继续,有人在跳《胡桃夹子》的芭蕾舞剧,圣诞节,女孩玛丽得到一只胡桃夹子做礼物,夜晚这只夹子变成王子带她一起与老鼠作战……我脑子里尽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然后转身飞快地朝宿舍里跑去。

        为什么,他们还可以那么亲密?我把头蒙进枕头里,想让自己平静下情绪,但不能够。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个画面,他们靠得那么近,他伸手托住她的脸,她自然地扬起头……这个动作一定练习过千千万万遍,否则不会那么熟练。

        我这个蠢材,竟然真的相信他们没有关系了!

        半个小时后有人来敲门,我假装没有听到,外面的人便说:“蔻丹,聊一聊如何?”

        是李明子。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走过去把门打开,她还穿着演出时的服装,手里提着一瓶红酒,正是西施小教堂。没有高脚杯,她随意地从桌上拿了两个纸杯倒出酒,然后坐到我对面看着我。

        我也看着她,她打算跟我说点什么呢?告诉我这一切是个误会?

        不,她才不是那么俗的女孩。

        谈话在十分钟之后才开始,她脱掉了高跟鞋,捏着纸杯说:“我很喜欢德伟。”

        我静静地听着。

        她继续说:“小的时候,我曾以为我们是天生的一对,家境相当,性格也很合拍。我们一直都很要好,但后来我发觉他并不满足于我们的这个小世界。”

        我举起杯子轻呷一口酒,酒还未充分醒过来,有浓烈的涩味。

        “从小我与德伟、永恒就是好朋友,除此之外并没有结交更多的朋友。小黑或许算是一个,但他只是音乐上的伴侣,与我们的共同语言不太多。永恒走到哪里都很引人注目,他不会寂寞。但德伟是不太懂得交际的人,他有时候会厌倦这种生活,想认识更多与众不同的人。这个时候,”她看着我说,“蔻丹,你出现了。”

        我也看着她,不出声。

        她说:“你是个特别的女孩,不只是德伟,包括我,包括永恒、小黑,大家都很喜欢你。但我并不为此忌妒,一点也不,蔻丹,因为我觉得他最终都会回到我身边来。”

        “你已经做到了。”我淡淡地说,好几次想开门走出去,她为什么可以用这种没有感情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笑了起来,拿起我桌面上的烟点了一支道:“你不要生气,我不是来跟你争论他更爱谁的。”

        “那么你来做什么?来证明他确实爱你?”我忍不住站起来大声说。

        李明子惊讶地看着我,好像我应该是那种不会生气的人一般。过一会儿她又微笑,走过来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道:“你没听明白吗?他不是不爱你,也不是不爱我,他只是……不能只爱我们其中的一个。”

        我愣了。

        要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

        原来我们两个人始终站在同一位置,享受同一个人的爱情。

        李明子坐下来,用力吸了一口烟再慢慢地吐出来说:

        “蔻丹,我代表的只是他的过去,而你是他的现在,也许会成为未来。当然我很爱他,只是我并不愿意与任何人争他,因为我相信他自己会做出选择。”

        我看向她问:“假如他与别人在一起你不会失落吗?”

        “那是另一回事,无论我们最终是否成为情侣,我们都是朋友,最好的。”她将烟头弹出窗外去,又站起来说,“我们高三毕业后会去北欧学音乐,在此之前你还有半年的时间,要么抓住他,要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走。我没有办法给你任何意见,因为我连自己也帮不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低下头来,目光里有不易察觉的忧愁。

        她认识廖德伟这么多年,所知道的、遇到的、承受的要比我多得多。我忍不住拥抱她,因为命运把我们摆到了同一个路口,爱,或者放弃。

        李明子走后我独自把剩下的酒喝完,对着窗外明月,寒冷的风。

        我要去追求他吗?恳求他留下来陪我?恳求他爱我?

        我没有谈过恋爱,一点经验也没有。而小说里的恋情总是自然而然就发生了,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就像走过一条路那么简单。

        我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第二天佳旺回来后问我:“昨天的演出好看吗?”

        “还好。”我问她,“你呢?和子甄怎样?”

        她耸了耸肩膀答:“老样子,他还是不太爱答理我。”

        我笑着亲了亲她的面颊,她苦恼地问我:“子甄到底喜欢怎样的女孩子呢?”

        我想了想,说:“应该是成熟懂事、积极向上又善良聪明的那种。”

        “呀,好难做到!”她叫了起来。

        我们一起笑着去上课,关于昨天的问题我并没有太花时间去想。期末考试即将来临,我不想再次四门课不及格,于是把时间都花在了复习上面。陈姨稍后就出院了,她那一种病需要时间才能恢复,躺在医院里也没太大作用。

        而廖德伟短期内没有联系我,我也没有主动找他。李明子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在心里,但一时间并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恋爱这种事,其实根本不由人控制,也许你越努力越容易失去,谁知道呢?

        佳旺为了能博取子甄的好感拼了命地做功课,我被她的斗志振奋,也每天熬夜做试卷。

        不久考试结束,大家开始打包行李准备回家。李承珏有事情忙,没空来接我。子甄早已回去照顾母亲,佳旺也在随后被父亲接走。校园里剩下的人不多,显得更加寂寥。冬日萧瑟的天空永远蒙着一层薄雾,我拖着箱子慢慢朝外面走。

        这时廖德伟出现在我面前。

        他穿着黑色大衣,围着一条蓝白条纹的围巾,看起来越发清俊。我这时才发现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看到他的面孔时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却自然地冲我笑笑,然后走过来接过我手中的行李箱问我:“你好吗?”

        “还不错,你呢?”我的表现也比想象中放松,好像我们都忘了圣诞节那天的事情一般。

        我们两个沿着小路朝外面走,从女生宿舍到校门口,中间要穿过一个小操场,三幢教学楼,以及大礼堂。这是清晨,空气很凛冽,远处有一群麻雀在地上跳来跳去,我们走近时它们仓皇离开。

        廖德伟看了看天空说:“寒假开始了。”

        “嗯。”

        “有一年寒假,我与永恒、明子三个人在家里喝酒暖身。”他说,“明子放了摇滚乐的唱片,我们边跳舞边唱歌,明子跟我们演示她刚学会的乐器,那是一个口琴,很小的那种布鲁斯口琴,只有十个孔,却能演奏出各种音乐。当时我和永恒觉得很神奇,决定也去学一门乐器。他向来喜欢出风头,所以选了吉他,而我在明子的建议下选了贝司。不久后我们三个组成了一个乐队,不演出,也不告诉别人,只是自己凑在一起玩。”

        我点点头,这的确是很美好的记忆。

        “后来才在琴姐的介绍下认识了小黑,他很快跟我们熟悉,加入到我们之中来。我们玩得久了就很想把自己的成绩展示给别人看,所以开始演出,也就是去年,那次文艺节。”

        一阵冷风吹过,我把手缩进口袋里。廖德伟却停下来站到我面前,看着我说:“蔻丹,明子对我来说很重要。我的每一个经历、每一次成长,都与她有关,某些方面来讲我很依赖她,你能理解吗?”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忽然发觉爱本身也具有生命,它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离开,我们都不知道。可是它在的时候,我们都无法控制自己。我想我大概不太可能因为这件事而与廖德伟分开,因为与他在一起的每一秒我都这样快乐,而我不想让这些快乐流走。

        我把手伸过去抚摸他的脸,顿了一会儿才说:“廖德伟,李承珏跟我说,每一个人在年轻的时候都该狠狠地爱一回,不顾结局的那一种。我不知道爱完了会怎样,也不知道将来会怎样,我只知道现在,我非常地想念你。”

        他怔了一下,然后把我紧紧拥进怀里。这个怀抱比火焰更加热烈,也更加温暖。我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气味,想保留所有我们爱时的证据。

        寒假正式到来,我拿到了成绩单,比上一学期好一些,只有三门课不及格。子甄照例是年级第一,佳旺进步飞快,一跃成为班里的前十名。李承珏从来都不计较我的成绩,他只希望我快乐。

        而我的确快乐,假期里我并没有一直泡在家里,大多数时间都在外面,与乐队成员在一起玩闹,或者和佳旺去逛街。春节期间也去探望陈姨一家,她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很好,亲手包了饺子给我吃。

        吃完饭后陈姨回房间休息,我和子甄在客厅里边吃零食边聊天,他问我:“还和那群人在一起?”

        “嗯。”我点头说,“跟他们在一起很开心,虽然常常都不知道大家在做什么。”

        “那么你终于找到可以和自己交往的‘同龄人’了,我应该说恭喜。”他笑了起来,看样子是真心替我高兴。

        我问他:“你呢?在做些什么?”

        “筹备考试,可能明年会参加高考,少读一年书会省许多学费出来,我也想快一点学专业知识,然后出来工作。”

        他做事总是有自己的计划,我点点头,问:“会不会很辛苦?”

        “习惯了就好了。”

        我们静了一会儿,我又问他:“你大概已经计划过自己的将来吧?”

        “当然,想得很清楚,只等一步步去实现。”

        “我却不知道我的将来在哪里。”我说。

        他沉默一会儿,回答:“女孩子不想这些也是正常的。”

        我低头翻着桌上一本数学辅导书,过了一会儿茫然地放下来,叹了一口气。

        他伸手拍拍我的脑袋,安慰我说:“你想太多了,时间还来得及,将来总会遇到自己喜欢的事情。”

        “你遇到了吗?”我侧着头问他。

        他苦笑着回答:“我不是那种有资格追求自己喜欢事物的人,我只能做自己必须要做的。”

        “那么佳旺呢?”

        他认真地想了想,回答说:“我并不讨厌她,但假如因此就要与她谈恋爱的话,我可以选择的对象有很多。”

        “哈哈,原来你有这么多追随者。”我笑了起来。

        他耸一耸肩膀,诚实地说:“我不能和一个小孩子在一起,我未来的伴侣一定要会做事,有能力,显然佳旺不是。”

        我替佳旺惋惜,但子甄说的也全都有道理。

        再接着新学期开始,李明子告诉我他们已经开始办相关手续,但廖德伟并没有与我提起。我们一如往常保持热情又不那么浓烈的情谊,只是我开始刻意避免与他亲密。

        李明子对我说:“蔻丹,我知道你母亲在你身上留下的阴影,但爱情并没有你想象中可怕,假如你再投入一些,我根本不敢与你竞争。”

        “哈哈!”我大笑,“我们有竞争吗?廖德伟又不是奖品。我不愿意想太多,珍惜现在即可。”

        她想了一会儿也笑起来。

        春天很快到来,四月是文艺节,但高三同学不允许加入。我们一行人干脆自己在外面搭了一个台子唱歌,周永恒的魅力非同一般,大部分学生都被他吸引过去,围在简陋的台子下面大声呼喊乐队的名字,西施教堂,这是个多么动听的名字。

        忽然校方来突击,大家抱着乐器纷纷逃窜,小黑最惨,架子鼓那么笨重,他只好可怜兮兮地守在旁边等待被抓。但他不是本校人,根本不担心会遇到什么麻烦。我和廖德伟躲在树的后面看着他的表情大笑,险些把眼泪笑出来。

        然后廖德伟从后面抱住我,轻轻吻我的头发。他说:

        “蔻丹,认识了你我才发现生活是这样快乐的事。”

        我又何尝不是呢?

        我转过头去看他,他说:“我很舍不得你,有时候我自己也不太确信更喜欢你还是明子,你们两个都这么美好,而我又有点贪心。”

        他继续说:“但我们现在都还很年轻,我暂时还没有想过一生那么远的事情。出国是早就计划好的,不能改变,老实说我从来没想过会突然地遇到你。蔻丹,你愿意等我回来吗?两年,或者三年,等到我们都足够成熟了,我们也许会清楚我们想要的是什么。”

        两年,三年。

        这该有多么漫长。

        但我依然点头,说:“好。”

        眼泪也在这一刻掉了下来。

        每一个人的初恋,或者都是这样无疾而终,介于爱情与友情之间,难以定义。我们因为一个个微小的情节去爱,又因为浩大的理由分开,比如理想,或者未来。而我已经不在乎结局,因为青春短暂,人们忙着快乐,忙着忧伤,忙着纪念与忘却,不应该把精力耗费在接踵而至的遗憾上面,生命如此厚重,总会有人补偿我们所失去的。

        告别的时刻终于来临。

        我并没有去送他们,因为我正在教室里进行数学测验。

        那一天的题目格外困难,简直可以杀死十个爱因斯坦。我对着一道几何题发怔,铅笔在手中转来转去,忽然掉到地上,咚的一声。

        我低下头去捡,这才发现笔芯已经断了。而我还没有与他说再见,我第一次爱的男孩,他是这样美好。

        我伏到卷子上,此刻什么也写不出来。

        考完试我从教室里走出来,周永恒站在旁边低声说:

        “他们已经走了。”

        我点点头。

        而如果没有说再见,是不是真的就不会再见?

        我望着远处的天空,明媚得令人出现幻觉,我仿佛能看到一架飞机飞过去,载着我喜欢的人和我的快乐。我在心里对那架飞机高喊:喂,你一定要回来,我在等着你呀!

        这句迟到的约定最终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但我也并没有很难过,我一如既往,平静地吃饭,平静地上课,偶尔经过校园的某个角落时会想起什么来,也是很快地就回过神的那种。

        后来想想,有时候我们经历一件事情,也许是为另一件事做铺垫。它提醒我们该怎样面对,怎样行动。

        与廖德伟这样清淡的感情,也许是为了区别与他人浓烈的爱吧?

        八月,我收到了来自冰岛寄来的信件,里面是简短的留言:我们已经安顿了下来,一切很顺利,且勿挂念,保重。

        还有一张照片,是他们从机场走出来的时刻,北欧的每一座城市都犹如童话故事里的场景,蓝的天,绿的草,红色的木头房子。廖德伟穿格子裤,头戴一顶棒球帽,而李明子着墨绿色的裙子,配玫瑰红的围巾。他们是真正的金童玉女,我希望他们会快乐。

        而我也要快乐。我对自己说。

        西施教堂乐队也许只是我生命中的一个插曲,现在这段插曲结束,只剩下周永恒还时常出现。我与他成了真正的朋友,有时站在阳台上聊天。他很健谈,也很幽默,是女孩子很容易亲近的那类男生。

        “其实看到你的那一刻我还以为你会跟德伟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你实在是那种很漂亮的女孩子,蔻丹,只是你不太主动。”他说。

        “这么说来你很看好我咯?”我同他开玩笑。

        “呃……”他搔搔头发,“怎么说呢?很小的时候明子就喜欢德伟多过于我,我一直不太甘心。但他们俩实在很相称,无论性格、长相、喜好,我们三个一同出去,人家只会认为他们俩是一对,而我是电灯泡,这令我很尴尬。”

        我轻轻叫出声:“呀,我听明白了,你暗恋李明子!”

        “才不是暗恋,我们三个都心知肚明,只不过不讲出来而已。”他自嘲地笑了笑。

        “那么他们走了以后你不寂寞吗?”

        “我?”他朝别处看了看,拦下一个经过的女生捏她的脸蛋,那女孩子应当跟她很熟悉,立刻娇嗔地捶打他的胸口,他朝我挑了挑眉毛道,“你看到了?我从来不愁没人陪。”

        我笑了起来,解释说:“我是指乐队方面。”

        “乐队?你没看出来吗?我其实对音乐并没有太大的兴趣,诚实地告诉你,我只喜欢赚钱。我父亲做投资行业,小时候我看着他们分析每一个项目的优与劣,成功的几率有多大,会遇到什么风险……我觉得这有趣极了,仿佛能预知未来一般,所以我从那时就铁了心要赚很多很多钱,但他们两个觉得我很俗。”

        我赞叹地点点头说:“其实一点也不俗,有目标的人都值得敬重。”

        “那你呢?你将来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诚实地回答。

        他耸了耸肩膀,说:“不过也无所谓啦,有些人直到三十岁时才能确定他们想要什么,你还来得及。”

        瞧,其实他也很聪明。

        上课铃声响起,我们分别回到教室里。

        可是将来要做什么这种事情,我的确是从来没有想过。

        我没有特别擅长的事情,也没有特别感兴趣的事情。假如幻想三十岁时的生活的话,我希望自己已经结婚,有两三个孩子,白天丈夫去上班,我在家里与孩子们玩耍。

        但这个丈夫具体说来是什么样子,我也根本想不出来。

        未来对我而言实在是太茫然了。

        子甄被一所重点大学免试录取,他选择了法律来读,这种需要真功夫的课程最适合他,我很赞成他的选择。他走了之后佳旺格外失落,但像佳旺这样开朗热情的女孩永远不会寂寞,新入校的学生比往届更引人注目,佳旺向我报告:

        “高一年级新进来的那个男生简直帅到惨绝人寰,妈的,你见到那样的人恨不得把上帝拽下来毒打一顿,太不公平了!”

        我望着她笑,她倒是充满激情,一次比一次的形容更夸张。

        但没多久我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我看到一个俊美的男孩子朝我走来,他两只手插口袋,一双眼睛亮晶晶,浅褐色的头发,面孔犹如天使。

        佳旺说得对,上帝的确不公平。

        他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几个同样高的男孩,一律气质突出,但加起来也不足他的十分之一。周围吃饭的人都停下来看着他们,食堂里格外寂静,连空气中的粒子破裂的声音都听得到。佳旺用力地摇着我的手臂,压抑着兴奋小声说:

        “就是他就是他!”

        她不知道,这个人我早就认识。若干年前,他曾在一个夜晚迷路,蹲在街角轻轻哭泣,那个可怜的表情让任何人看到都会心生爱怜。也是那个夏天,我亲眼看着他的家庭破裂,他呆滞着的受到最大痛苦的模样。那个夏天比平时都漫长,因为那个夏天,我们都经历了至亲的离开。

        现在他已经长大,身高也许已经达到一米八,健康的身体,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他终于走到我面前来,轻轻弯下腰,笑着对我说:“蔻丹姐姐,瞧,我来找你了。”

        我静静地盯着他的校牌,那上面写着一个几乎被我遗忘的名字:蓝正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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