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裴府家事
“后来啊，他放了一把火，将裴家老宅烧了个干净。他心里是恨我的，恨我误杀了他旧情人的孩子。为了保住你，他把自己的女儿送走，不再让我见她。我天天想她，想她吃得饱吗？穿得暖吗？会不会受委屈，我哭瞎了双眼，将自己囚禁在这一方院中。这些年，我恨他，恨他狠心，恨他绝情，恨他为了别的女人不顾一切。可是到头来又如何？他如今半条命都在棺材里了，不是自作孽是什么？”婆婆脸上很平静，仿佛在讲着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故事。 &1t;/p>
炭火在火盆中滋滋的烧着，屋里却冷的出奇，直叫裴芸兮寒战不止。一颗复仇的心，究竟又有多强大。一个人的恨意，究竟有多可怕。&1t;/p>
她虚渺无焦点的眼神落在远处，心中突然平静的出奇。“父亲这么做，也许是为了妹妹着想 。”她嘴上安慰着婆婆，心里却是怀疑的，若是为了保住自己，送走自己就好了，为何要将自己的女儿送走？若是为了复仇，他的仇人昔日的爱人都已不在，为何还要欺骗裴季禹？究竟是为了一己私欲还是已经执着的无路可退了。&1t;/p>
屋中只剩下二人轻微的呼吸声和烧火炭的霹雳声，静默了良久，婆婆开口打破了这一方平静。“这么多年，娘亲对你又恨又愧疚，无时不刻不在煎熬着。如今你已长大成人，又有了一个好归宿，娘亲总算是放心了，只是还有一事想求芸兮......”&1t;/p>
裴芸兮收回神，望着婆婆翻白的眼珠心如乱麻。“娘亲请说。”&1t;/p>
“不要让季禹走上一条不归路。”&1t;/p>
闻言裴芸兮心中却是咯噔一下，如有什么东西掉落。“娘亲早就知道了是吗？”&1t;/p>
婆婆深深叹气，“我后悔当初没有阻止他，如今只怕是要晚了。”&1t;/p>
裴芸兮紧紧的拽着自己的裙裾，藕色的绸缎被她抓成了一团。她忽然好恨，恨自己傻，在这场阴谋与较量中只有自己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如今想来，她与裴季禹之间，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各自打着自己的算盘，并不揭穿。&1t;/p>
她隐忍着心中的怨恨，微红着眼眶，语气却依旧是柔软的，“娘亲何不亲口告诉哥哥？”&1t;/p>
“只怕我这条老命是等不到季禹回来了，这世上也许只有你能挽回季禹的心了。”&1t;/p>
裴芸兮紧拽着双手垂头不语。事情若真是这么简单就好办了，正如先生那日所讲，皇帝早已有了杀心，下一个就是裴季禹了。猎物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猎手在寻找时机，一旦有任何破绽便会冲上去将猎物撕得粉碎，不留任何苟延残喘地机会。&1t;/p>
“芸兮能答应娘亲吗？”&1t;/p>
“芸兮只能尽力。”她唯有拼尽全力，才有可能留给裴季禹一线生机。&1t;/p>
十二月末，被病魔缠身的婆婆终于熬不住了，那一夜卞城下了场大雪。翌日清晨开门时眼前一片苍茫的白，檐下的台阶上都被雪水打的湿漉。裴芸兮照例早起去婆婆房中，却现她早已没了气息。&1t;/p>
“父亲，婆婆走了。”裴芸兮神色漠然的从屋外进来，说话间还有淡淡雾气呵出，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1t;/p>
床榻上的裴默闻言望着裴芸兮略微出神，沉吟了片刻，叹气道，“吩咐管家厚葬了，具体事宜让管家来与我商议。”说罢随即闭上了眼。&1t;/p>
裴芸兮在房中站立了一会，让裴默去看婆婆最后一眼的建议最终是没有勇气说出口。转过身时突然心生悲哀，替婆婆悲哀，身前得不到善待，死后只有一个不能吊唁的葬礼。&1t;/p>
裴府老嬷嬷去世，主家出资厚葬，一时在府中传为佳话。&1t;/p>
婆婆没了之后裴默的病情更重了，汤药一碗碗的喝下去丝毫不见好转的势头，大家甚至已经开始准备他的身后事了。&1t;/p>
而北胡迎亲的队伍即将在三月中旬抵达京都，而秦婉云准备入京受封，才二月裴芸兮已经早早的为她做远行的准备了。&1t;/p>
这夜，姐妹二人在裴芸兮房中秉烛夜谈，屋外大风呜呜的吹着，凄凉的声音如同有人在哀怨，在哭泣。顽劣的寒风从门窗的缝隙中偷偷跑进来，吹得屋中烛火一明一暗。&1t;/p>
“姐姐，我听说和亲的公主一辈子都不允许回母国了。”秦婉云与裴芸兮一左一右在榻上坐着，想到即将孤身一人在异乡，心中突然有点害怕了。她也只能找裴芸兮这个只比她大了几个月的表姐来宽慰自己。舅舅病重，表哥又在京城，这一家的重担一下全落在了她的身上。姐妹二人相处的时日不算太长，但秦婉云知道这个表姐虽是嘴上冷淡，却是真心实意地对她关切。&1t;/p>
“别担心，北胡年年要向大萧进贡，若是想回来探亲，可以向皇上和北胡大王请旨。”裴芸兮柔声安慰道。&1t;/p>
“姐姐，我突然好害怕，后悔当初不该答应舅舅。”&1t;/p>
裴芸兮眼底一动，脸上柔然的笑着，轻轻拍拍她的手，“父亲既然能让你去，定是做好了准备的，不然你以为那北胡王子为何偏偏选了你？”&1t;/p>
秦婉云叹了口气，眸色深谙了下来，“舅舅当时劝我，说和亲是安国兴邦光宗耀祖地好事，我无父无母，来投奔舅舅，既然舅舅肯为我谋划未来我已是感激不尽的。那日在宫宴上我看那北胡王子频频看你，我便想到了，舅舅实则是顾及你，为了你舅舅定是允诺了胡人什么条件的。”&1t;/p>
裴芸兮细细琢磨秦婉云这一番话，如有醍醐灌顶，好似有人拿着剑将自己的心狠狠扎透了一般，那股疼痛从胸口一点点蔓延，散布全身。她低垂着头，眼眶却是微红。她以为自己猜透了那个老人，看穿了他的阴谋。原来自己也会被仇恨怨念蒙蔽了心。&1t;/p>
“姐姐......”秦婉云见裴芸兮神色黯然垂头不语，心下有些内疚，一时皱起了眉头，“姐姐，我没有怨你的意思，我本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如今要嫁去王族，又是异乡，我只是有点害怕。”&1t;/p>
秦婉云说完，屋里静静悄悄，只有门外的风在肆无忌惮的喧嚣叫嚷着，嘶吼着想要冲破那一道门冲进屋来。&1t;/p>
良久之后，裴芸兮才回应她，低沉的声音充满了愧疚，“婉云，对不起，都怪我......”她依旧低垂着头，不敢面对娇弱的秦婉云，是自己抢了她的父母，她的哥哥，让她孤身在外长大，如今回到了亲生父母身边却不能相认，如今又因自己她将远嫁至外邦，承受着举目无亲思乡不能回的痛苦。&1t;/p>
“姐姐，我真的没有怨你......”秦婉云见状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了。&1t;/p>
裴芸兮抬起头，眉眼弯弯，眼里却是闪着泪花，“我送你进京去好不好？”&1t;/p>
秦婉云闻言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她点了点头，随即一想又拒绝道，“姐姐还是留在卞城照顾舅舅吧，况且姐姐与三皇子的婚事也将近了。”&1t;/p>
“父亲暂时无事的，送你入京后我便回卞城，来回一月绰绰有余了。我明日去向父亲请示，你且安心回去休息吧。”&1t;/p>
姐妹两告别后裴芸兮独自躺在床上却不能入眠。闭上眼耳边都是婆婆说的那些旧事，一幕幕活灵活现的在眼前上演。终是有着许多的未解之谜困扰着她，这一夜浑浑噩噩，亦不知是何时才进入梦乡的。&1t;/p>
清晨的裴芸兮是被噩梦惊醒的，她在床上呆坐了半天，噩梦的梦境一直在眼前挥之不去。终是门外侍女的敲门声惊醒了她。&1t;/p>
“小姐，老爷请您过去一趟。”&1t;/p>
裴芸兮闻言沉思了一番，回应道，“好，你去回了父亲，我稍候便来。”&1t;/p>
一番梳洗后裴芸兮去了裴默屋中。&1t;/p>
“父亲。”&1t;/p>
“芸兮啊，来，过来。”&1t;/p>
裴芸兮缓步行至裴默床边，眼前这个人曾经雄姿英的模样仿佛还在昨天，不过转瞬间的事，这个人已是头灰白的老人了。“父亲可是有什么话想跟芸兮说？”&1t;/p>
“你马上就要成亲了，本想着能喝到你的喜酒，如今我这身体，怕是等不到你出嫁那一天了。”裴默眼中透露出从未有过的和蔼与温情。&1t;/p>
裴芸兮望着眼前这位花甲老人，眼底涌出了泪水，模糊了双眼，心中一时感慨万分。“父亲......”&1t;/p>
“婉云马上也要进京了......”裴默说着深深叹了口气，眼底隐隐的浮上一层水光，似乎是怕裴芸兮看见，不经意的转过头去了。&1t;/p>
裴芸兮闻言一抹泪，暗哑着嗓子说道，“芸兮也正想跟父亲说此事，我想送婉云入京。”&1t;/p>
裴默听罢身形一顿，转头审视了裴芸兮一番，沉默了良久，最终点了点头，“也好，路上你多多宽慰她罢。”&1t;/p>
裴芸兮强颜欢笑面对着裴默，“芸兮一定会的，女儿不在的这段时间父亲自己要多保重，芸兮还等着父亲喝喜酒呢。”&1t;/p>
二人又家长里短的寒暄了几句，期间裴芸兮一直陪着笑脸，转身离去时却是泪如雨下。&1t;/p>
“芸兮啊......”&1t;/p>
已走到门口的裴芸兮听到裴默在身后唤了她一声，她忙伸手擦了脸上泪水，回过头去，晨光中床榻上的老人却是面色安详，“父亲？”&1t;/p>
裴默却是一笑，“无事，你回去吧，好好准备入京的事罢。”&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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