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心乱了，刀慢了
实验室里的终端机屏幕上，如电影般上映着ghost和夏洛特的对话。
李普曼点点头，“我很喜欢ghost这句话”。
奥托冷笑，“你还很喜欢泽西呢”。
“他以绝美之姿行来，犹如星辰。那最绝妙的光明与黑暗，均汇于他的风姿与眼底”，李普曼改了一句拜伦的诗，来形容泽西。
奥托闭口不言，李普曼又开始了，奥托烦透了他的装腔作势。
李普曼来到252号小行星后，舰船遇袭的消息也很快传来。奥托正好想打发李普曼走，问李普曼要不要赶快滚回去救他心爱的泽西。李普曼说，他已经计算过一切可能性了，在人类逐鹿星河的未来面前，泽西的死亡是微不足道的牺牲之一。
逐鹿星河，哈哈哈哈哈哈，奥托笑出了声，李普曼对人类未来的想象真是浪漫天真的好笑。
古希腊人眺望海洋而与生俱来的雄心壮志，人类直视死亡，朝闻道，夕死可的勇气，早已在漫长进化的岁月中消逝。
刘慈欣《朝闻道》中，科学家为了从外星生物那里获得一个了解真理的机会，前赴后继献出生命的故事，听起来如同可笑而久远的神话。
很久以前，人类就开始嘲笑探索未知，仰望星空的冒险家了。他们呆在阴沟里，妄尊自大，对未来的畅想，局限于一隅之地，一时之欢。呵，这样的种族还能有未来？李普曼绝对是我最失败的作品，没有之一。奥托更加坚定了这种想法。
李普曼问奥托笑什么，奥托只说，“我以为你对泽西有一种畸形的爱恋呢，现在看来，只有畸形，没有爱恋，毕竟你不是人类”。
对人类未来的看法，在奥托还没有放弃李普曼时，奥托用过物理、生物、哲学、艺术等各种方式试着改变过李普曼的愚蠢天真，但是奥托失败了。奥托眼中一片灰暗的人类未来，在李普曼眼中愈加光彩四溢。奥托已经不想就这个问题，跟李普曼有任何讨论了，那样只会让奥托意识到自己有多失败。如同父母永远无法控制孩子成长的走向。好在能刺痛到李普曼的，还有李普曼不是人这件事。
“爱是奔赴美的，我和泽西的美好接触，带来的精神上和谐共振，我由泽西这个个体的美进一步见到了其他万事万物的美，抵达了美本身”，李普曼倒没有大发雷霆，反而对自己认为的柏拉图之恋大谈特谈。
之后的相处时间里，奥托没再和李普曼进行任何不必要的交谈。奥托有理由怀疑，如果不加制止，李普曼能从柏拉图的《理想国》聊到加缪的存在主义，奥托可没兴趣做无意义的哲学争论。
回到当下，此时摆在奥托面前的难题是：派个机器人去拆了ghost这个废铜烂铁，救下夏洛特；还是等ghost杀了夏洛特，再派个机器人去拆了他。
奥托想了想便放弃干扰事物的运行轨迹了。这种事情不在奥托的思考范畴里，对奥托来说，夏洛特和ghost这种人的死亡，对局面没有任何影响。他俩只是泽西和达米安的帮手，没有他们，会有其他机器人或仿生人解决泽西和达米安面对的问题，他俩如果这么想死，就去死好了，奥托不会为他们浪费时间。
忽略耳边李普曼偷来的诗，奥托低头继续研究帕提亚帝国的领袖机器人大脑。
李普曼瞥了眼屏幕上房间监控视频中愈加紧张的局势，提醒道，“ghost会杀了紫罗兰”。
“你什么时候也对一堆废铜烂铁关心起来了，别影响我”，奥托丝毫没受到干扰。
“我不关心”，李普曼转动戒指，踱步离开。
屏幕上，夏洛特闭上双眼，ghost将金属片刺入夏洛特脖颈。
夏洛特倒下，于我而言，活着从来不是一个容易的命题，死亡从来不是不可接受之事，生命有生便有死，遗憾和意外无法避免，我所能做的只是，无法阻止它的时候，平静的接受它。我已经尽我说能说服ghost，但诚如他所言，若外面埋伏重重，我的确是一个累赘。
我了解很多知识，但都一知半解，战斗中基本派不上用场。我不喜欢用枪，子弹射/出去，我就失去对它的掌控，对死亡的掌控，这让我很生气，因此，我的枪法一团糟。
我第一次杀人是用砸碎的玻璃刺穿他的双眼，鲜血溅了我一脸，我的心却平静的像一潭死水。那个时候，我就知道，那不是我第一次杀人，但我想不起来我的过去。
今天我终于在那个背影里触摸到一点关于过去的蛛丝马迹，我却没有机会深入了解了。不过既然发生，无法改变，那便不再徒增烦恼了。
鲜血在地面晕开，世界在红色的光晕里倒退远去。
“近乎残忍的真实，紫罗兰以这样的方式死去，真是令人唏嘘”，李普曼拿着一把红色刀柄的凯尔特长剑，步态优雅的走进实验室，“你从太空中把她带回来时，我计算推断过后续事态发展，甚至期待过你俩旧情复燃”。
“看来你读了太多诗，已经不会计算了”，奥托关掉夏洛特的死亡画面。
“我记得她以前扎着一个高马尾，步履轻捷，刚柔肆意，一柄双刃重剑随风起舞，能挡下每一颗射向你的子弹”，指腹沿着剑刃划过，弧光晃动在李普曼脸上。
奥托的灰瞳陷入往昔的大雾，雨丝在雾中降落，遥远而伤感，“后来她心乱了，刀慢了”。
“撒旦的门徒动了心，红了眼，破坏了契约，引来了地狱之火，丢失了灵魂，最终空余灰烬与叹息”，李普曼扭头看向奥托，问道，“爱情究竟是诗人美丽的谎言，还是人类的自欺”。
“易朽的热烈迷恋，如同催眠，心动时手足无措，患得患失。等到迷雾散去，一声明亮的口哨揭开一切，你甚至怀疑当初沉浸在那份幻想中的那个人，是不是自己。此后你便感觉不到任何爱意，只剩下无边空虚“，奥托关于悲情和荒谬的低语，伴随着屏幕上数据的计算完毕而结束。
“残酷而优美”，李普曼挥剑蛊惑，“我亲爱的教授，如果你想救她，现在还来得及”。
“我不想”，奥托不为所动。夏洛特永远陷入了那片速朽爱恋的泥沼中，奥托则连空虚都感觉不到了，奥托走的太远了，夏洛特已经追不上了。
“那你为什么要把她带回来呢？为了重温死亡吗？”李普曼问。
“顺手”，奥托的顺手是真的顺手，派出去的机器人舰队，带一个也是带，带四个也是带，至于ghost和夏洛特到了这里，是生是死，是战是逃，对奥托没有任何影响。
“带着机器人去房间为她治伤呢？”李普曼说，“我早就提醒过你，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奥托去给夏洛特治疗伤口时，李普曼曾极力反对。李普曼希望奥托集中精力解决机器人的问题，夏洛特或其他任何人的生死都不及这件事重要。但奥托行事又怎么会需要征得李普曼的同意呢。奥托不顾李普曼的反对，坚持去房间见了见老朋友。
奥托，“我需要向你解释吗？你计算出了ghost会杀掉紫罗兰？”
李普曼，“有一定概率”。
终端提示音响起，奥托结束新一轮的检测。
“我去睡觉了，3小时后，我来看结果”，奥托转身就要离开。
“你不去下葬紫罗兰？”李普曼问。
“你真是沾染了太多人类的坏毛病，活人都顾不上，哪有时间管死人，这方面你该多读读尼采”，沉沉的雾霭包裹了奥托周身的寒气，奥托没有丝毫犹疑，按照既定的节奏走出实验室。
李普曼执着的守在实验室里，重复解读之前的试验数据。奥托是宇宙最伟大的造物者，他创造了最接近人类的仿生人，他成功令自己人类的躯体摆脱死亡，成为不死者，最重要的是，奥托解开了“自由意志”的困境，摆脱了人类意识黑盒的原生代码，彻底推翻了自己的原生驱动力，找到了人类进化的下一个阶段，这是古往今来任何一位科学家都没有达成的成就。
李普曼有时候真想把奥托拆解了，以此得到奥托所有的智慧。当然，如果李普曼那么做了，他得到的只会是一具血淋淋的尸体。因此，李普曼不浪费任何一次和奥托学习的机会。至于他“心爱的泽西”，李普曼还真是没多分出一眼的时间去了解泽西现在是什么情况。
泽西房间内，达米安终于清理完泽西身上的碎片，泽西的衣服也被剪的七七八八，衣不蔽体。
达米安侧躺在泽西旁边，左手支撑着头，饶有兴趣的盯着泽西。
爱意逡巡，想要生动描摹，却又笔法生疏。
轻笑萦绕，胸中坚冰融化，灵魂倾注，啜饮渴念和梦幻。
达米安右手的阴影绕着泽西的眼睛缓缓移动，随后又移过泽西的脸颊，最后，阴影在泽西的唇部黯淡下来。
泽西眼见剩余的布料不够用，直接找出一块相对较大的衬衫碎片，把头包住，一方面，看不见脸，就证明不了，银河系鼎鼎大名的泽西中校，遭受过此等原始人困境；另一方面，孤男寡男共处一室，泽西连达米安的脸庞都不敢凝视，生怕一个擦/枪/走火，自己便如烛光般迷失在正午的阳光里，再也找寻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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