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阿丹洛同戚瑶说话的时候，戚瑶也在看着他。
她惊魂未定，看着阿丹洛那一双恢复清澈的眼眸，才惊觉自己的疏忽。
是了，阿丹洛毕竟是一个王朝的继承人，本就应如鹰隼。
他的确如自己先前所想从容自若不假，谦和有礼也是真。可除了这些，倘若阿丹洛没点其它本事，如何能在北姜那等野蛮之地厮杀出自己的一方天地来？
要知道，北姜不同大安，那里可没有严格的储君制度，向来是能者居之。
“太子殿下？”她正想着，忽听阿丹洛又唤了一声。
戚瑶这才回过神来，有些犹豫道：“自然可以，不过三皇弟……”
北姜使臣来朝这几日，戚瑶早便注意到她的三皇弟一直想拉拢势力，要是知道阿丹洛同自己一队，怕是要气得鼻孔冒烟。
“不妨事。”见戚愈策马行了过来，阿丹洛面上的笑意浅了些，“三皇子殿下带了不少人往西边去了，远不止三人。”
说罢，他将手中的蓝绸往戚瑶面前递近了些，“方才似乎惊到了太子殿下，还望殿下勿怪。”
他顿了下，“不知殿下是否愿意给阿丹洛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阿丹洛相当于再提了一次请求，礼数又极是周全，戚瑶自然也没有理由再拒绝。
她尽量使自己放松下来，脸上也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点头道：“荣幸之至。”
话落，这才将阿丹洛手中的蓝绸接了过来。
戚瑶与阿丹洛才接触几日，与此并不相熟，两人又各自是不同王朝的储君，因此气氛多少有几分尴尬。
不过令戚瑶诧异又好笑的是，有人还要比她不自在得多。
似乎自阿丹洛出现之后，好不容易与她亲近兴许的戚愈又将神经紧绷了起来。他面上不动声色，戚瑶却已将那些细微的情绪一一感知，无端想起淋了雨炸了毛的小狼崽。
三人策马往前行了一段路，戚瑶有意将往树梢高处射箭的任务都安排给戚愈，如此几次，他的状态似乎才放松了些。
“真厉害！”
听着戚瑶几乎是一刻也不停的夸赞戚愈，阿丹洛也抚掌赞道：“二皇子殿下箭术果真超群，看来三皇子殿下怕是要失望了。”
他语气虽温和，但眼底并无看戚瑶时那般赞叹。
闻言，戚愈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不冷不热地应了句：“谬赞了。”
“这哪里是谬赞！阿愈谦虚过头了。”戚瑶一边说着，一边抬手轻轻往他肩上拍了拍。
这个于戚愈而言有些亲昵的动作叫他呼吸乱了一下，向来不喜与他人有亲密接触的戚愈难得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抗拒。
只是他还未完全放松下来，便发觉肩上那只手已经收了回去。
戚瑶道：“似乎快下雨了。”
林中有风卷起枯叶，她抬头看了一眼逐渐变得阴郁的天幕，朝身边两人道：“我们尽快回去吧。”
掉转马首，戚瑶夹在两人中间，只觉左右两道目光都定定落在自己面上。饶是她脸皮不算薄，多少也生出几分尴尬来。
假装未发现那两道目光，戚瑶虚虚咳了一声，胡乱找话题道：“赶回马场大约要半柱香。”
话刚脱口，戚瑶自己就先后悔了。
她说的这话谁不知道？憋了半天，偏偏说出一句废话来。
戚瑶有些懊恼，不料阿丹洛却接了话，“若是运气好，想来能在雨落前赶回去。”
语气自然，仿佛未发觉戚瑶的局促。
戚瑶暗暗松了一口气，看着他道：“先前我便好奇，王子的大安官话缘何如此流利？”
“阿丹洛。”阿丹洛忽然出声打断她，“殿下可以用这个名字唤我。”
戚瑶愣了愣，她总觉得直呼对方名姓不大好，但阿丹洛的神情似乎并无玩笑之意，她便也只得硬着头皮接了一句：“也好……阿丹洛。”
看出戚瑶面上未能藏好的不情愿，阿丹洛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清浅的弧度，他不动声色地偏开目光，才开口道：“我幼年时的封地离龙城很近，与大安百姓接触久了，便也对大安官话略通一二。”
龙城，大安北境边陲，也便是殷怀玥父亲镇北王的封地。
“难怪……”
难怪先前在宴上阿丹洛说与殷怀玥有过一面之缘。
不过龙城前些年还与北姜有过一回战事冲突，殷怀玦又不幸在对敌北姜军队时战死……
如此想着，戚瑶突然有些想不通他二人的一面之缘从何而来。
难不成还能是极年幼的时候？阿丹洛的记性那般好吗？
“难怪什么？”
思忖间，阿丹洛的声音将戚瑶拉回了现实。
她方才的声音低得几乎是自语，没想到阿丹洛耳力这般好，戚瑶不免惊讶了一瞬。
不过她很快便露出合宜的笑容来，“没什么，孤只是忽然想起阿玥。”
戚瑶刻意将对殷怀玥的称呼咬得亲昵一些，如此便是阿丹洛真对殷怀玥有什么心思，也该顾忌她的态度。
她觉得若是阿丹洛能懂她这委婉又体面的提醒再好不过，毕竟你好我好大家好。
只是阿丹洛似乎并不打算顺着戚瑶的意思走，他沉默了一下，开口道：“太子殿下心悦晞宁郡主？”
“咳咳……”
这话问得太过出奇，也过分直接，惊得戚瑶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一张无暇暖玉似的面容也渐渐漫上薄红。
她缓了缓被扰乱的心绪，强装镇定地反问：“怎么忽然这么问？莫不是……”
她没有再说下去，彼此心知肚明的问题，用不着点破。
阿丹洛并未立刻回答，只是目含笑意地看她一眼，而后忽然取下马背上的弓箭，对着不远的高树顶处张弦放矢。
“嗖”的一声，戚瑶目光追逐着箭矢而去，只见蓝绸被击落，飘扬着落了下来。
戚瑶微微一怔，震惊于阿丹洛的箭术。
她原以为戚愈的箭术已足够精湛，可阿丹洛显然要更厉害——她看得清楚，阿丹洛从取弓到放箭不过是几息之间的事，他甚至还有闲情将部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就那么轻而易举地射中了蓝绸。
不同于戚愈的清瘦，大约是年长几岁的缘故，阿丹洛的身材同他的气质一般，散发着介于少年与成熟之间的魅力，他张弓射箭时，惹眼的肌肉线条鼓胀紧绷，充斥着力量的美感。
戚瑶半是怔神半是羡慕，惊讶得嘴唇都微微张开了些，她尚未回神，忽听阿丹洛的声音道：“可否劳二殿下取一下绸缎？”
那段蓝绸飘落得有些远，阿丹洛显然想借机支开戚愈。
闻言，戚愈少有地没有自己做决定，他将目光投向戚瑶无声询问，动作与情态间仍存几分生疏。
但这也足够叫戚瑶惊喜了。
这至少意味着她与戚愈的关系得到了改善。
她发自内心地笑了下，温声道：“辛苦阿愈了。”
仿佛是被那个笑容晃了一下，戚愈很快敛回目光，也并不说话，只点了点头，便翻身下了马，朝蓝绸落地处去。
戚瑶目光落在少年人的背影上，心下缓缓泛起满足感，许是养成的快乐，又或许是单纯的母爱泛滥。
只是下一瞬，她的注意力很快被从戚愈身上收了回来。
她听阿丹洛道：“我并不喜欢郡主。”
见他神色不似有假，戚瑶愣了一下，正欲追问，阿丹洛却先再次开了口：“我更喜欢善良有趣的……女子。”
善良有趣？
虽说戚瑶现在对殷怀玥没什么意见，却也第一反应觉得这四个字同那朵高岭之花不沾边。
如此想着，她稍微松了一口气，抬眼笑道：“原是孤误会了。”
阿丹洛笑了笑，然而不同平日的温和有礼，他面上的笑意似乎藏了危险，那双眸子审视一般将戚瑶看得有些发慌。她正快速思索动作，阿丹洛忽然侧首拉近距离，开玩笑一般轻声道：“如若殿下是女子，阿丹洛会很喜欢。”
明明该是暧昧的一句话，可从异国储君口中说出，戚瑶敏锐地察觉出敌意，只觉彻骨寒凉。
戚瑶的神经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她总觉得阿丹洛看出了她的秘密。
可她近日明明未露出什么端倪。
确定自己未暴露什么细节，戚瑶稳稳沉下一口气，抬眸直直对上阿丹洛的目光，语气冷硬道：“王子觉得同孤开这玩笑合宜么？”
戚瑶的气场在此时竟不弱于阿丹洛，她稳着情绪，也学着阿丹洛的语气轻声附在他耳边道：“如若你身属大安，孤可以即刻就要了你的脑袋。”
温热气息扫在耳廓，戚瑶状似强势的一句话落入耳中，阿丹洛眸光一颤。
心下如被轻羽拂过一般泛起一丝痒意，比之毫不掩饰的威胁，他像是从这句话中发现了新奇的一面，对戚瑶的兴趣又多了几分。
敛下眸中兴味，阿丹洛轻笑出声，“抱歉，是阿丹洛冒犯了。”
他下台阶下得如此之快，神色从容，居然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戚瑶有些诧异，但更多地是觉得庆幸，她巴不得阿丹洛停止这个话题。
然而一想起方才阿丹洛目光中的探究，戚瑶又觉得还不稳妥，她也收了针锋相对的姿态，重新牵起友好的笑容道：“大安与北姜风俗不同，不知者不罪。”
说完，又调侃道：“况且，就算孤真是女子，于王子而言也该是一件好事，不是么？”
确切地说，于北姜而言是件好事。
阿丹洛沉默了片刻，半晌露出一个笑容来，“殿下说的是。”
戚瑶看着阿丹洛眼眸中映着的自己，不知阿丹洛有没有听懂她话中之意，也不知对方是否打消了怀疑。
她可以肯定的是，她勉力维持的强势假面快要坚持不住了。
“轰隆——”
两人正无声对峙，随着一道闪电撕裂灰暗天幕，有雨点子滴滴落了下来。
戚瑶被面上凉意拉回了神，见戚愈还立在稍远些的地方，忙先抛下方才与阿丹洛的话题，朝戚愈道：“阿愈，快上马。”
她边说着，边抬起一手遮住前额，倒不是她金贵，实在是妆粉经不起雨水摧残。
戚瑶皱起眉头来，只盼雨势莫要变大，否则以阿丹洛对她的试探，若是看见她浸水的样子，她直接等死得了。
许是戚瑶今日没那么倒霉，她心下正焦躁，忽听林子前头一阵马蹄声与车轮声传来。
守福与一众侍卫驱了马车过来，很是及时。
“守福！”过于兴奋，戚瑶一下子忘了维持太子的形象，朝来人扬了扬手。
守福也急急忙忙的，忙下了马车同几个太监将伞举到戚瑶身边，“殿下，快随奴才上车，别淋雨了。”
其他宫人也很快过来伺候阿丹洛，许是戚瑶今日的下马威起了效果，太监们竟也不敢再怠慢戚愈，毕恭毕敬地举着伞跟在他身侧。
戚瑶满意地点了点头，看了阿丹洛一眼，又暗自庆幸这雨和一众人替她解了险境。
她一边朝马车方向走，一边拍拍守福的肩膀，夸赞道：“好守福。”
守福被夸得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能得殿下夸赞他便开心，于是嘿嘿笑了起来，以至于到了马车前，他一时忘了本要给自家殿下的提醒。
“回了宫给你赏赐。”戚瑶心情不错，如是说了一句，便抬步掀帘进了马车。
然而进了车厢，戚瑶发现里面已坐了个人。戚瑶抬眼细看，对上那双目光冷寒的狭长凤眸时，脑子嗡地一响。
愣了片刻，她急忙掀开帘子，气急地同守福低声道：“你怎么没告诉我她在里头？”
“她？”还沉浸在欢喜中的守福一时未回神，见戚瑶用口型比了个“晞宁郡主”，才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奴才、奴才忘了……”
晞宁郡主忽然过来，他本来想提醒殿下来着。可被殿下一夸，他就飘飘然什么都忘了。
“忘了？”戚瑶被他气得不行，咬牙切齿瞪了他一会儿，却也只甩出一句：“赏赐没了！”
说罢，任命一般放下帘子缩回车内，深吸一口气露出标准的微笑来，佯装惊讶道：“阿玥怎么来了？”
冷笑一声，殷怀玦斜睨着戚瑶，自袖间取出一张写着狂乱字迹的镇纸来。
“殿下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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