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久留客栈【4】

“烟嫣看来并不知道。”老娘娘调整好表情，重新思量。烟嫣若是知道细柔是假的，怎可能一直对她敢怒不敢言？别说言，就是眼神里也不敢有不满的。且她见到绿乔的时候，神色并未有半分不寻常。烟嫣的性子，要做到那样入戏是绝对不可能的。

        “除了许姨，我，丫鬟外，无人知此事。”不得已，绿乔再了撒个谎。

        “看仔细了，你许姨在这里！”老板娘冷笑，“那个女人，不过是蹩脚的冒牌货！”

        绿乔方才被一吓，忘了问“那女人”的事，现在被提起，才又想了起来。

        老板娘终于敢当着众人的面将这事实说出，功夫练成果然不一样，以往的担惊受怕一扫而光。

        “五年了！我等了足足五年！她夺走我的一切整整五年！”

        假许姨竟然五年前就已经在玲珑阁，而阁里竟无一人知，绿乔心里滋味复杂。

        店里已陆续有人起来，擦桌的擦桌，扫地的扫地，不往这边投来一眼。

        绿乔心里惊呼，她呆了两年的久留客栈，可能有着更多她不知道的秘密。

        打杂丫头可以是玲珑阁接班人，男儿身的老板娘竟然是真正的玲珑阁阁主许姨，世界上还有多少不可貌相的事在发生？

        纵然可以换脸，可老板娘明明是个男人，为什么会变成许姨？难道身体也是可以换的？绿乔不懂。

        老板娘又哼了一声，这回却是个男人的声音：“世上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不准对柔儿用那种态度！”女人嗔怪道，随后又转向绿乔，“好孩子，一言难尽，有机会再和你慢慢说，”随后叹气，“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是不得已，为了报仇，不管怎样都要活下去。”

        绿乔一阵心酸，她一直都想回报许姨的恩情，却不知许姨在这里过着“老板娘”的日子，望了一眼地上的“细柔”，忙拉她起身，对老板娘道：“许姨，您是我真正的许姨，绿乔的命都是你的，许姨要我做什么我便去做，要我杀了那个假的，我便去杀！”

        老板娘笑了：“真真你才是好孩子，不要叫‘许姨’了，还是叫我‘老板娘’吧。”

        许姨冷漠孤傲，无情残酷，又意外地专情，玲珑阁里掌管大权却不见真心的微笑。

        老板娘花心却也开心，嬉笑怒骂，见钱眼开，有一帮靠得住的伙计，有时她希望自己真的是老板娘，可心里却又舍不下许姨。

        其实哪种身份无所谓，不管在哪个位置，最终决定的是，是她的心而不是其它东西。

        “那眼下，许姨，不，老板娘希望我怎么做？”

        老板娘看了一眼“细柔”，叹气道：“她是真的必死无疑了，要杀的那个人，连我都杀不了。”

        “那人，到底是谁呢？”绿乔小心翼翼问。

        老板娘不答话，绿乔自然不敢再问。

        假细柔没有杀了公子的能力，但接受命令却不动手，同样也是死，除非收到撤退的信息。

        【13】

        玲珑阁竟也真的收手了。

        老板娘曾是阁主，自然知道玲珑阁传消息的方式。

        走在街上，看到哪边的街上原本卖花的姑娘今日改成卖胭脂，原本雷打不换位置的算命李挪了窝，每天都睡在城门口蓬头垢面的张瞎子今天乔装易容，拎着八哥走来走去和人说说笑笑，又看到城墙上贴着怎样的告示，戏班门口贴着什么颜色的纸纸上写着什么戏目名……

        每种微小的变化都是一种提示，结合在一起整理，才能得知正确的命令。

        老板娘走在路上啐了一口。

        “我有时在想，公子到底是怎样厉害的人，竟连她也怕了。”老板娘用女人的声音小声问“他”。

        “厉害如你也会被逼到绝路，然他能把你从绝路上救活，你便该知道了。”男人同样小声答他，“就是细柔，也不能知道许姨太多事，同理，公子的事，少管为妙。”

        女人顿时不说话了。

        公子当然有他的名字，只是有资格知道他名字的人较少，所以大家只能称他为“公子”。

        公子不轻易杀人，不是他心怀慈悲，而是觉得，没多少人值得他动手去杀。公子爱干净，不喜沾血，有时却极爱浴血挥剑，到另一种残忍的极端，性情古怪又力量强大的人，别人往往惧怕他。

        许姨成为老板娘恰巧是因为遇到了他。

        【14】

        五年前真许姨在野外被同门师妹所害，下手极狠，不仅全身经脉断尽，就连脸也被夺去。

        成为老板娘之前的许姨一息尚存，眼睁睁看着师妹换上了她的脸，穿上她的衣服。师妹临走前回过来看她一眼，向来心高气傲的许姨竟然那时选择了装死。

        其实死和活只有一线之隔了，就她那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好，以许姨以往的性子，定是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诅咒对方，那日却选择了装死。

        可见死亡真正到来的时候，很少有人真的怕的。

        能活着当然是要尽力活下来的，活着能报仇，能哭能笑，能活为什么要选择死？许姨越想越气，一气，那种割肉的痛立刻涌了上来。

        公子这时出现了，笑嘻嘻地望着她：“你要报仇？”

        许姨一句话也说不了，她几乎已经是个死人，只有强烈的仇恨支持着她的躯壳。但是公子好像能知道人心里在想什么。

        “只要能活下去报仇的话，不管怎样都愿意？”公子打量着她，笑容更加灿烂，“有趣有趣，我刚巧遇到个和你一样也嚷着要报仇的家伙，或许你们可以联手。”

        许姨身躯已是残废，却精通武学技艺，对方手无缚鸡之力，却有一副完整的身躯，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愿意为了复仇不惜一切代价。

        公子用的是移魂术，将许姨的魂魄搬到男子的身躯里，甚至还愿意给她一本秘籍助她得偿所愿。当然世上不会有白得的好处，他们必须为公子做事。

        久留客栈是公子众多的眼线之一，老板娘可以尽情赚钱甚至私自“接单”，只要不对公子的命令有所怠慢，便会平安无事。

        老板娘如今敢叫板假许姨，正因为练成了秘籍上所记的东西。热血一冲，说不定直接闯到玲珑阁找那女人算账。

        男人提醒她：“当了几年风风火火的老板娘，你还真以为自己是老板娘啦？”

        女人一愣，笑道：“老板娘当久了，差点忘记以前的许姨了。”

        男人哼出一声：“我从来没忘过以前的身份。”

        “木讷沉默的臭小子！”女人啐他，“所以久留客栈只有不男不女的老板娘却没有老板，以你的性子怎么去打听消息？让我以男人的方式行事，想都别想！”

        她许姨就是喜欢穿好看的衣服用上好的胭脂水粉。

        不男不女的声音？那是她对自己“老板娘”身份的提示。

        即便身体所限，她仍然能完美地扮演一个女人或者男人，却偏偏要扮演被人看不起的老板娘。

        正因为被看不起，才能赢到如今，人在自己看不起的人面前，难免会自负又飘飘然，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行为，老板娘眼尖心细，尽数记着。

        世上有多少人不知不觉败在被自己看不起的人之手下？

        滑稽丑角一样的老板娘是掩饰，也是保护。

        “是是是你厉害！”男人投降。

        “不过，就算现在真的直接找她算账，我也有十足的胜算。”女人扬起笑脸。

        【15】

        许姨找到了公子。确切地说，是许姨的师妹。

        师妹原名黄芩，喜读书，武艺高，性孤僻，她样样都在同门师姐许姨之上，除了相貌——她生来脸上就有一块巨大的胎记，肉瘤一样紧紧贴在上面，凹凸不平，后来她学会易容，更学会了换脸，可心里的胎记一直都在，依旧自卑不已。

        假许姨黄芩是被请到这里的。公子下的帖，即便路遥，也没有不来的道理。

        黄芩道了个万福：“玲珑阁无能，竟不知是公子，实在有愧。”

        公子笑了：“罢了罢了，是我掩藏得太好，怪不得别人。”随后公子眼波一转，又道，“可惜，我虽不在乎，要替我叫不平嚷着要找玲珑阁算账的人不少，真是麻烦。”

        “许姨”叹气，她赔了五倍的银子给买家，赔给公子的，估计就不是银子那么简单了。

        “只要能平众人怒气，玲珑阁在所不惜。”

        “那，你帮我找个人吧。”公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江湖上有个外号‘书痴’的，你可知道他的下落？”

        “书痴”是个怪人，嗜书如命，据说阅尽天下奇书，不管藏书者把书藏得怎样巧妙，设立机关重重，他都能突破重围找到。

        书痴爱书却不偷书，看完后依旧放回原处，随后在书页末尾标注“已阅”二字。少林寺藏经阁里，一半书被标上了他独特的印迹。

        因他行踪不定，又喜悄悄借阅，就算有人看到过他，也只一个全身黑衣蒙面的印象，无人知他真实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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