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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春景


大蘭,洪熙,二十三年。

        春日朗照,微风和煦,檐下燕雀叽叽啾啾。宝莲寺后院缠绵病榻多年的樊二公子樊迹星,近日能起身了。听闻年前家中长辈幸遇神医,巧得良药,开春后病情竟真真渐有好转。

        梁清月原本只是独坐廊下吃酒观春,师父不在,他忙里偷闲,好不惬意,却忽然听见了琴声。梁清月循声而去,行至院墙边,却再无出路,琴音从墙内传出。梁清月为人恣睢,心思被勾起,便翻身上了身侧的梨树,朝着院中侧目窥探。

        长廊迎着日光,院内春光明媚,廊下盘腿坐了个人。这人一头长发仅簪了根古木钗,却并未戴冠,身上穿着件月白大袖袍。

        梁清月逆着光,看不清楚他的面庞,只能看见他闲拨琴弦,上了调又停下,边上摊着本琴谱,正琢磨着,身侧忽然蹿出只灰白色的猫,不安分的捞着他的玉佩下的穗子玩儿。

        那人微笑着,安抚着摸着那猫的后背,把它兜在了腿上。梨雨纷飞里,玉瓷的白指抚着猫儿光滑的皮毛,看它半眯着双眼,听它喉间发出“咕噜咕噜”的舒坦声。

        梁清月缓步上前,随着角度的移动,逐渐看见了这人的脸。

        春三月的桃花盛放,灿烂的开在璀璨的日光里。他像是置放在春光里的温润白玉,浅浅溢出些微光,触手温润,如春雨般在不经意间浸润心脾,令人见之忘俗。

        那一刻,梁清月记起了师父拿着戒尺逼着他背过的诗。

        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两个人还没有交谈,梁清月便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明…成…玉”,梁清月一字一顿,将这二字含在唇间琢磨。

        看见来人,明成玉微笑着,将琴置于身后的长案上,之后接着小几上的围棋残局继续与自己对弈。

        梁清月稍停片刻,又接着说,“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你就是名动天下的“璞玉怀瑾”。”觑着空,梁清月抬眸看明成玉一眼,只见那白衣如谪仙的温玉君子,手中棋子微顿,神色却仍旧如常。只片刻又继续与自己对弈。

        “可你父亲明历阳意图谋反,被诛九族,涉案牵连者四万余,皆无一活口。”说到这,梁清月顿了一瞬,看了明成玉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又接着说,“一月间,京陵城十五万人口,锐减十之二,加之你们北凉亲兵亲眷一万余。刑场方圆三里被鲜血浸染,寒冬腊月,鲜血封了护城河的冰面,至今血腥冲天,经久不散。”

        梁清月停了停,往廊下的明成玉走近,明成玉一语未发,波澜不惊,仿佛梁清月说的是个于己无关的话本子,他甚至眼眸都未曾从那方几上的棋盘离开,只在梁清月说出“璞玉怀瑾”时,那捏着棋子的手指片刻微顿,再无任何。梁清月一撩袍子,径直坐在他对面,紧盯着明成玉片刻不放,以期能从明成玉那双柳叶眸中窥到些许波澜。

        什么也没有。

        可他也没有失望,而是径直从茶盘中翻出一只茶杯,拎着炉上温着的茶壶,径自给自己倒了一杯,凑到鼻尖轻嗅,“银毫白雪。”吹一吹,凑唇微抿,“这茶衬着这景,甚好,”。

        明成玉抬眸,只见梁清月一杯见底,微微抿了抿唇,那抹笑如春光乍泄,满院桃花失了颜色。一瞬间,梁清月失了神,他掩饰着将茶杯放回茶盘。

        明成玉稍事片刻,看着梁清月定了定神。

        温声道,“令尊梁三,起于微末,大元末年群雄之一。因于佑都陈兵起事,后人皆称梁佑都。一统京陵六城后,自立为王,改国号为大佑,年号天佑。”稍顿,明成玉思索着于棋盘上置下一子。

        “而今大蘭帝齐澜曾是其帐下将军,天佑元年,国之初立,百废俱兴,齐澜狼子野心,意图窃国谋反,未遂,叛出大佑,率十万兵自关山索逃至龙兴江中游的七崖山。”他不疾不徐,又置下一子。

        “七崖山,其中宜宁崖、龙兴崖、三峰崖还有天郡崖四山位于龙兴江南岸,四山间续相连,山势陡峭,易守难攻。齐澜十万兵龟缩在紧密相连的龙兴崖和三峰崖,以图后事。”说到此,明成玉顿了顿,饮了口茶,润了润喉,碧色茶汤沾上那樱色唇,比潋滟春色还要魅人心魄,偏他不自知。

        而后接着说,“后贼心不死,于天佑元年末,与梁佑都麾下智囊孔毅勾结,于梁佑都侧内应,离间梁佑都与其帐下第一猛将张定远。梁佑都听信谗言,因不听张定远劝谏执意出兵,围剿七崖山,后被齐澜诱至龙兴崖与三峰崖之间的天堑飞峡道,被坠石坑杀。就此大佑不过一年就亡了国,之后你父亲帐下军队逐渐被齐澜吞并。因你尚在襁褓,张定远不得不带兵携你潜逃至此。”

        “明怀瑾,你想说什么?”梁清月抬眸睨着明成玉,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他,一刻不错,也不再试探,直接发问。

        “这烂天烂地,要不要一起翻了它?”明成玉声音清淡,好似说了句家常话一般不经意。但是那眼神却不回不避,坚毅中透着点点不协调的凉意。那一刻,梁清月只觉那双柳叶眸就只该盛着和煦微风,这凉意不该沾惹他,他就只该是那温玉。

        “翻了它?”梁清月眼神中透着好奇,没有疑惑。

        “是啊,翻了它去!”,他语气微重。

        “大蘭自建国,至今二十三年,这一路,他齐澜的大蘭踏着尸山血海,皑皑枯骨皆是他齐氏的踏脚石。

        洪熙三年,坑杀世家大儒,这世道只准他齐澜一人说话;洪熙五年,大兴文字狱,只因他那可怜又可悲的自尊心;

        洪熙九年,诛杀宰相李善长,废了中书省,这又是为何,只因李宰辅就地格杀贪官董常以儆效尤,他觉得李宰辅的权利太大了,他害怕了!

        洪熙十二年,成立锦衣卫,自此以后,朝中大臣人人自危,官吏死别上朝,大兴构陷之风,冤死的名臣志士不胜枚举;

        洪熙二十二年,我父亲明历阳平定北凉归朝,被锦衣卫构陷,军民四万余,惨遭屠戮,若他有反心,何必归朝!何必归朝!!……”字字泣血,明成玉说到此处声音已经颤抖,之前的平静已经丁点不剩,右手棋子紧握手心。

        他轻呼口气,将那不由也跟着微颤的手掩于袖下。微微喃道,

        “这山河是天下百姓的山河,不该是他齐氏的私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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