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等到姜语岑回到住宿处的时候，江白也回来了，正坐在梳妆台前发呆。

        姜语岑没想太多，随意地放下自己的随身小箱子，问道：“小白，你觉得你考的怎么样？”

        空气中安静了几秒钟，姜语岑才听见江白的声音，带着点艰涩：“语岑，你知道柳岸眠么？”

        “柳岸眠？”姜语岑脑海中闪过一个长发阴郁女子的形象，道：“嗯，记得，是很用功努力的一个女孩子，就是不爱说话。我在藏书阁遇见了几次，她都一个人坐着看书，看样子很孤独，没什么朋友。”

        “是啊。”江白默默垂下眼眸，声音有些哀伤：“柳岸眠的成绩确实很好，她其实人也很好，上次我忘了带苍术皂角，还是她分了我些。我觉得她在这次仵作遴选里面，一定能得一个优异的名次。”

        说着，江白深吸一口气，吐出最后一句：“但是柳岸眠死了，就在今天早上，有人发现她溺死在了城南的荷花池。”

        姜语岑擦拭器具的手猛得一抖，视线落在江白身上：“凶手呢？有线索吗？”

        江白摇摇头道：“不知道，不过当时第一时间过去救人的，是温相。据温相说，他当时正与下属路过荷花池，忽然听见荷花池边的树林里传来求救声。于是温相便派人去查看，正好发现了柳岸眠浮在水上的尸体。”

        温相？温如故？

        姜语岑眉头一皱，心道竟然这样巧。

        “这案子已经被交给仵作司处理，明日便要正式验尸。”江白垂眸道：“我真希望赶紧找出真凶，我真想知道是谁，会狠心向一个原本前途无量的女孩子下手。”

        姜语岑拍拍江白的肩膀，无言安慰。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一道熟悉的男声响起：“敢问姜姑娘可在？我家主子请姜姑娘一见。”

        姜语岑眉心微蹙，开了门，发现站在门口的竟然是顾七。

        姜语岑想想江白说的话，问：“你家主子找我，是因为柳岸眠的事情吗？”

        顾七垂眸：“姜姑娘去了便知道。”

        姜语岑想了想，道：“也好，如果能尽早破案，我愿意走这一躺。”

        言罢，姜语岑与江白匆匆道别，与顾七一同离开了仵作司。

        温如故就在柳岸眠出事的那片池塘边，负手而立，目光淡淡。

        顾七将人带到后，很自觉地站远了些，为二人放风。

        姜语岑对温如故拱手：“温大人。”

        温如故道：“你肯来，想必也是听说了柳岸眠的案子吧。”

        姜语岑点头，随后看向这片在微风下微微摇晃的荷叶，道：“这就是柳岸眠溺死的地方吗？”

        温如故点头，姜语岑便走到池塘边，想细细地观察现场，离得近了才发现，池塘边居然被撒上了一圈石灰粉。

        石灰粉围外脚步纷乱，但圈内却保全完好。

        姜语岑对此颇为惊讶，懂得保护案发现场，这可不是每个古代人都有的思维。

        温如故道：“荆州一案，你做的很不错，这也是我派顾七去找你的原因。在案发后，我已经派人将池塘围了起来，并派人看守，想必如今一些痕迹证物还较为清楚。”

        姜语岑来到古代，本来已经对古代人一些较为不尊重案发现场的行为，已经有些见怪不怪了。如今温如故的行为，倒是有些时代先行者的风范。

        因此，姜语岑忍不住道：“干的不错，还挺有意识。”

        温如故长眉一挑，视线落在姜语岑的脸上。

        姜语岑一顿，心中立即后悔。

        她现在是在等级制度分明的古代，眼前站着的人，是当今丞相，深得皇帝信任，可谓大权在握，即使平日里表现的温文尔雅，背后必定也有残酷的手段。

        姜语岑想，对这样的人说话，无论如何都得加敬语，不然对方一时被惹怒，以后可有她好果子吃。

        于是姜语岑咳嗽两声，连忙找补道：“小女子的意思是，温大人运筹危机、洞察秋毫、精准细节，是小女子应该学习的榜样。”

        姜语岑立正垂眸，拍马屁的姿势摆的很正。

        但随后，姜语岑便听见对方轻笑一声，嗓音温润，像片羽毛轻轻地扫过人的心尖，说：“如此，那便多谢姜姑娘的盛赞了。”

        姜语岑忍不住摸摸鼻子，赶紧蹲下去查看地面痕迹。

        古代的荷花池塘不像现代，四周都有瓷砖掩盖。古代的荷花池塘周边都是普通泥土，人在泥土上走过、蹭过、摔倒等，都会留下相应的痕迹。

        姜语岑查看片刻，目光忽然一凝。

        在姜语岑不远处，泥土上有重物在上面拖拽过的痕迹，一些短茎草全部倒伏向了池塘内，另外还有一些泥土被反向用力蹬过的痕迹，像是有人被挣扎着拖向了池塘。

        姜语岑紧紧抿唇。

        姜语岑在现代法医学里，学习过痕迹勘验和犯罪嫌疑人心理侧写，也出警过不少案件，遇见这种痕迹存疑且明显的案发现场，她下意识地朝旁边伸出手：“相机给”

        话刚说出口，姜语岑便意识到自己又犯了错，连忙改口道：“温大人，敢问您可有携带笔墨？可否借小女子一用？”

        温如故转身让顾七取来墨笔，交给姜语岑后，才问道：“敢问姜姑娘，你要笔墨有何用？”

        姜语岑讲纸张铺陈出来，又动作笨拙地取了点池水，漾开了墨块，边研磨边道：“额，这是现场记录，尽量将现场的细枝末节记录下来，免得因为天气或者人为原因，案发现场被破坏。”

        温如故面上出现点讶然的神色，他沉默看着姜语岑的动作，发现姜语岑握毛笔的动作十分生疏。吸饱墨水的笔尖，一触及到纸面，就氤氲出一大团墨迹出来。

        温如故见状忍不住皱眉。

        他是本朝最年少的状元，少年多才，不仅通读四书五经，而且于丹青一途上也有十分造诣。

        无论是花鸟、人物、山水，在温如故的笔下都能栩栩如生。

        曾有人评价温如故的画，直言温如故犹如林甫，以梅为妻、以鹤为子、对画生情，因此笔下世界才灵活生动。

        温如故也确如外界所言，十分珍惜墨笔，而且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其他人，作画要求都十分严格。常常见不得别人画粗制滥造的画作，更见不得别人暴殄天物。

        如今看姜语岑十分生疏的模样，温如故负在身后的手忍不住攥了攥，还是出声道：“姜姑娘，不如我帮你”

        温如故话还没说完，下一刻便见姜语岑干脆不用毛笔，转而取了一截池边枯枝，沾了点墨水，就在纸上涂涂写写起来。

        “啊？”姜语岑尴尬地晃了晃她手里的枯枝，只当温如故说的是客气话，道：“不用不用，怎敢劳烦温大人，小女子自个儿来便可。”

        温如故抿着唇看着姜语岑快速摇动的手腕，张张嘴，到底是默默偏过头去，没有再言语。

        罢了罢了，温如故垂眸想，前朝古人之中，也不是没有大家能用枯枝作画，不过就是粗糙一些罢了，尚且还能入眼。而且姜姑娘只是一个仵作，他不应该将对画师的要求套在她身上。

        想罢，温如故便慢慢凑过去，想看看姜语岑到底画了个什么出来，只是还没等他靠近，姜语岑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从地面上站了起来，随手将枯枝扔进了池塘中。

        “行了，画好了，多谢温相笔墨。”

        温如故一愣，那么快？这画，怕是连入眼也难吧。

        姜语岑笑道：“小女子会一门速写的手艺，作画较快，还算能入眼，不如温相看看。”

        说着，姜语岑将速写图展开，温如故的视线甫一落在上面，目光便陡然一凝。

        画上是他从未见过的作画技艺，比之他的人物山水、花鸟鱼虫，更添真实，就好像整片池塘真实地在他眼前再现一般，甚至精巧到每一条线条，都与原物相差无几。

        温如故的视线时而落在画作上，时而落在池塘边，半晌才道：“姜姑娘妙笔，在下惭愧。”

        姜语岑虽然没有什么太高明的看脸本事，但还是能感觉出，在她作画之时，温如故对她持的是怀疑态度。

        不过温如故也没什么恶意，于是姜语岑只是摆摆手，笑道：“粗糙了些，还算能入眼，温相谬赞。”

        温如故低低地咳嗽了几声，默默偏头。

        画好了速写图，接下来，便是很重要的现场采证环节了。

        姜语岑将速写图交给温如故拿好，自己则拿出自己随身的小箱子，从里面拿出自己自制的镊子、锤子、小袋子来。

        温如故抱着速写图，看着姜语岑里里外外的忙活，自己却只能站在石灰线外边干看着，不由道：“姜姑娘可还有事情要做？在下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帮忙？”

        姜语岑直起身体，视线落在温如故身上。一身白衣、头戴玉冠、眉目清绝，很好，是传说中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无疑了。

        于是姜语岑道：“这里污泥甚多，免得污了温相的衣袍，不如温相还是在岸上稍候吧。”

        言下之意便是，你下来也没用，还是在上面待着吧。

        温如故一哽，他看看怀中的速写图，又看看在案发现场动作利落，神情专注认真的姜语岑，第一次觉得，他这个当朝丞相，不仅毫无用武之地，甚至还被对方当成了小娘子，不让他一同采证的理由竟然是怕弄脏了他的衣袍？

        温如故默默偏头，明明他擅长的东西也挺多的，姜姑娘怎么就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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