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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殿下?哪里来的血?”沉香震惊看着搁置在桌上一方沾血的帕子,脸色有些发白。

        “您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汐颜长指抵住她的嘴,“沉香,小些声,不要让别人听见。”

        她余光扫了眼马车外安然无恙的侍卫们,低低道,“不要多问,也不要对任何人讲,对我、对你们,都好。”

        沉香听着这话语,当下心里明白了几分,如临大敌地看着汐颜的脸色,半晌,面目一凝,重重点了点头。

        汐颜拍了拍她发白的脸,勉强笑了笑,“不要多想,我此刻不是好好的吗?”

        “可是、”沉香欲言又止。

        “好了。”汐颜打断她,“启程回宫吧。”

        雨势小了一些,一辆八角轿撵缓缓行驶在蒙蒙的雨帘里,渐行渐远。

        。

        九公主司空汐颜,年芳十六。在这十六个年头里,都是在皇宫里度过的,从未踏出过宫墙一步。

        皇帝有两个女儿,汐颜排行最小,还有三个儿子,子嗣绵绵。

        汐颜作为最小的女儿,自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皇帝威仪四方,父心仁慈,对五个孩子都很关照,在五个兄弟姐妹里,汐颜算是最受宠爱的那一个,是真正的从小便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

        闺阁女子在订婚以后出嫁之前都要行笄礼,插簪发髻,开宴行筵,表示已经到了成婚年纪。

        十五岁,是一个女子的分水岭。及笄一过,女儿家便要寻觅着好人家嫁人了,宫廷内自然也不例外。

        但宫门森严,毕竟与寻常百姓家不同,皇族后裔生来天之骄子,讲究的是一个珠联璧合。皇族荣宠四方、显赫万世,世人连带着他们自己都习惯把自身光鲜亮丽的一面抖露出来,强强联手成就世间佳话。

        但是姻缘何尝不是不可避免夹杂着精心规划的政治目的,光鲜之下,没有人是真正幸福的。享受到了该有的荣华富贵,也深知鱼我所欲也的道理,即使皇族处处受人掣肘,他们也选择对亘古不变的隐匿规则缄默接受。

        这里也许包括汐颜自己。

        大公主汐兰公主嫁与了信阳王司马家,司马川成为了瀚天皇朝第一个驸马爷。夫妻成亲两载有余便有了子嗣。皇帝龙颜欣喜,满月之礼时便宴四方,赐为郡王,孩子顺其自然地继承了信阳侯以后的王爵之位。

        瑞元十三年,九公主汐颜的及笄礼到了,皇帝为汐颜准备了一场盛大的迎笄礼,不仅宴请了一干王侯将相,皇帝还下令召集各部贵族将自家适婚的人带入宫廷,看似是迎笄礼,其实也是一场惊心筹备的试婚大选。

        王家贵胄欣欣一片,想尽办法使出浑身解数,期盼这次能把握住第二次荣耀门楣,攀龙附凤的机会。

        皇帝帝心仁慈,一贯宣扬王侯与平民平等无异,但是实际上只有一等爵位的门楣才能踏入这个门槛。帝心看似无波澜,实则深不可测,名义上允许汐颜自己挑选入得眼缘的人选,实际上心底早就有了合适的权衡。

        他的每个子女,从头到尾,都要发挥他们最大的价值。

        龙涎香静静燃着一线,御书房内,年老的皇帝正在看着折子,一本一本看的专注。

        季公公轻轻放下一盏热茶,小声劝道,“陛下,您都看了一个时辰了,该歇一歇了。”

        皇帝合了奏折,揉了揉疲惫的额角,缓缓呷了一口茶,目光略过御案上摆着的一盘精致糕点,多看了一眼。

        李公公心领神会,平声道,“这是九公主特意亲自为陛下做的点心,殿下说,陛下整日忙于政务,忧国忧民,但也要注意饮食,保重龙体。”

        皇帝笑了,龙颜舒展开,“小九有心。”

        “对了,小九最近怎么样?”

        “九公主及笄以后性子沉稳了许多,处事大度从容,女红礼仪全不落下样样皆好,连殿下的教习嬷嬷都赞其娴熟有度,愈来愈有一国公主的风范。”

        皇帝满意点了点头。

        如今小九的婚事,倒是悬在心上的一等大事。

        “事关小九的婚事,也是攸关整个翰天的大事,朕是该好好上上心了。”

        汐颜是他老年所得,亦是最为疼爱的女儿,他自然是要为其择一家十全十美的夫婿,不能教她受了委屈,只不过如今王公贵族的适龄男子凤毛麟角,却是颇为棘手的一件事。

        “老季,你心里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季公公满是皱纹的脸堆着笑,一脸谄媚谦卑,“全凭陛下定夺,咱家不敢揣度。陛下这么说,真是折煞老奴了。”

        “无妨,朕又不怪罪。”

        季公公眼珠子一转,顿了顿,“陛下不妨先透露一下心里有哪些合适的人选,咱家也不能两眼摸黑地胡乱挑啊。”

        皇帝笑了,“老狐狸,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你看这李家,二公子,如何?”

        李家三代为相,是朝廷肱骨之臣,其中的二公子名为李思宇。

        季公公想了想,道,“风流人物,倒是标志,只不过过于风流了。”

        皇帝同意地点点头,“那这杜将军府的三公子呢?”

        杜将军开国之初曾立下汗马功劳,还被赐予丹书铁券,其中的三公子叫杜之穹。

        季公公摇摇头,“杜之穹为庶子,位份太低,日后难以袭爵,九公主过去,实属委屈。”

        “那么左相之子呢?”

        话音落下,皇帝陷入了沉默。

        前日左相无故暴毙,此事可谓是传得沸沸扬扬,泱泱皇城,竟抓不住一个逃走的刺客,皇帝大为震怒,惩戒了一干人等,但是刺客的消息仍是石沉大海不为所踪。

        季公公偷偷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轻轻道,“陛下,咱家昨日已经将陛下拟好的谥号宣旨到了左相府,左相……也算是死得荣宠了。”

        皇帝凝神不语,眉宇间渐渐有了郁色,半晌才道,“左相,是个忠厚之人。”

        “老季,你说,朕是不是真的老了?”

        季公公忙反驳,“皇帝龙体康健,千秋圣寿,怎么会老?”

        “不用哄了,我自己的情况我知道。”皇帝悠悠道,“朕是老了。”

        “陛下……”

        皇帝默了一会,将手中的奏折慢慢拂开,又阖上,语气听不出喜怒,“太子无能,朕又年老无用,他们正是明白这一点,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往上爬,现在,都欺到朕的脸上来了。”

        “陛下,您可切莫多想啊!”季公公跪下了。

        皇帝冷哼,继续道,“怪谁?只能怪朕自己平时太过仁慈宽宥,纵的他们无法无天,还养了一群不中用的儿子。”

        “难道这个江山,真的要亡在朕的手上吗?”

        “陛下!”季公公冷汗岑岑。

        “罢了。”皇帝慢慢呼出一口气,“朕实在是累了,不想提起这些事,还是回到小九的婚事上来吧,刚刚提到谁了?”

        “陛下,您刚刚提到了……杜将军三子,杜之穹。”

        “杜家……”皇帝皱着眉头去想,沉吟道,“既然权臣里没有合适的,还有各路王侯,有忠王府、滕王府……滕王府……”

        听到皇帝重复了两遍滕王,季公公忙接话道,“这姜弗城倒是长得一表人才,又文韬武略,还是滕王府的世子,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你说什么?”皇帝的声音冷了。

        季公公立刻磕头,“老奴罪该万死!”恨不得自己抽自己一嘴巴子,暗道自己圆滑多年竟也有失手的时候。

        滕王在开国初期同皇帝浴血奋战,才打下了如今的翰天江山,也被封为了仅有的异姓王,尊荣非凡。如今滕王暗中起势,皇帝渐渐老去,曾经的君臣佐使成为了彼此虎视眈眈的仇敌。

        滕王,实属皇帝的大忌。

        “起来吧。”片刻后,皇帝缓缓道。

        “你也属无心之失,以后不准再犯。”

        “谢陛下开恩!”季公公感激涕零。

        他完全可以因为这些话定季公公的罪,但是转念一想,季公公没了,身边就真的没有几个说贴心话的人了。皇帝叹了口气,平声道,“朕乏了,扶朕回去休息吧。”

        “是。”

        。

        天空成为了暗沉的铅灰色,周围则是一片五彩斑斓的红。

        她满头珠翠,身披华服,全身似被抽出了所有的力气,瘫倒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

        “你敢关我?我是当朝公主!谁敢放肆!”

        那一道清俊如竹的身影始终立在一旁,没有说一句话,雾气中的那一双眼睛,充满冷酷和怜悯。

        她双手抵住锋利的枪刃,血一滴一滴顺着刀锋坠落到地面,“我要回宫,我要去见父皇!你们没有资格关着我!”

        殿外的侍卫兵器铿锵,交叉地抵在她的面前,层层叠叠。

        男人轻斥了一句放肆,抱住了发抖的她,开始为她包扎手上鲜血淋漓的伤口,温柔一如往昔,“伤害公主玉体,该当死罪。”

        随后是一众侍卫齐刷刷的跪地饶命声。她倒在地上,被他拥在怀里,痛的已说不出话,而他则是柔柔掖了掖她的鬓角,声音温存,“殿下,你说我是该罚不该罚?”

        她的眼睛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心酸,渐渐的模糊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梦境中的男人轻轻笑了,修长手指细细描摹她的眉眼,“殿下,我也不想这样。”

        “若说我为何对你如此,你该问问你自己。”

        她的手瑟缩了一下。

        “自由。”清俊的声音继续道,玩味着这两个字,“殿下也想要自由?”

        “乡野农夫都尚且不能随心所欲,一朝公主,更是谈何自由。”

        颀长的身形掩映在薄雾中,始终冷冷清清的声音如同永远也醒不来的梦魇,“只要心被禁锢住了,身,便永远无法自由。殿下,你还不明白吗?”

        汐颜倏然从梦中惊醒。

        她从床榻上坐起身,周围是一片寂静的安宁。

        沉香懵懵懂懂醒了过来,点上了烛台,“殿下?”真实的声音将汐颜从梦境拉回到现实。

        “殿下,您又做噩梦了吗?”

        汐颜久久看着沉香,空洞的眼睛慢慢平复了下来,又恢复成了柔软的黑,默默点了点头。

        “不知怎么的,我最近总是做一些不着边际的梦。”她轻轻道。

        梦中的一切真实而又混乱,将她拖入深深的绝望之中,每每想来,她都不自觉地失神。唯一不变的,是梦中那道清隽颀长的身影,在混沌的雾霭中如同一颗挺拔的松,那张脸却是藏在了雾里,任她怎样都看不清。

        那个人?

        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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