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重逢

方林儿的记忆碎片里，她曾经很快乐，会打闹，会说笑，会同鬼帝谈史论道，也会切磋武艺、策马扬鞭，甚至推杯换盏，彻夜醉谈。

        而当她变成林离回到幽冥，她变成了一个郁郁寡欢，靠读书和处理案卷消磨漫长时光的孤寂灵魂，她忘记了曾经作为方林儿的快乐，也忘记了她有个相伴千万年的知己叫做崇冥。

        孟婆施法，用黄泉边柔韧的蒲草丝一圈圈地将碎裂的骨骼包扎起来，边缠边不停地落泪，说着鬼帝未免太过分，多年的情分，怎得因为一个凡人便下这么重的手。

        然而自那日起，鬼帝便再不露面，连书房都没再踏进半步，更别提来探望我的伤情。

        方林儿和林离的记忆在我的梦里交错，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将它们梳理清晰。醒来后顿觉身边的一切无比熟悉，那是方林儿的记忆带来的感受。这里是她与生俱来的故土，是她热爱又痛恨的幽冥。

        我让白桃到后院昙花池的泥土下，把我藏在那里的一坛酒起出来。白桃很吃惊地问我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我冷笑着说：“还不如想不起。”

        我斜坐在屋内的胡床上，刚刚起出来的酒洗去泥土后放在桌上，我盯着那坛尘封了万年的酒，对白桃说：“去幽冥宫，请鬼帝过来。”

        “大人，您受伤时，鬼帝都不曾过来看过一眼，连书房都没去过，只怕如今也……”白桃为难地说。

        我一把剥下了那坛口的封纸，递给白桃：“把这个给他，其他不必说了。”

        说着，抄起坛子灌了一口，酒香弥漫，我长舒了一口气。白桃低头看着那封纸上用素线勾成的盾牌形的图案，沉声应承了一句便退了出去。

        只有我和他知道这坛酒的意义，那封纸上的图案，是约定的证据。

        这酒陈了太久，三口便有了醉意，却上瘾般地停不下来。当我第四次举起酒坛，一只大手将我的手按住，我抬起已经模糊的眼，那人夺过坛子，猛地灌了一气，又将酒坛按回桌上。

        我眯缝着眼睛看着这一切，笑出了声，那人却静静地坐了下来，像一尊雕像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鬼帝大人，别来无恙？”我含着笑意问。

        “你终于回来了。”鬼帝若有所思地说。

        我笑了笑：“我也没想到我还能回来，说到底，还得谢谢你。”

        他沉默不语，我拉过酒坛问了一句：“我们多久没一起喝酒了？”说着便又抿了一口。

        “从你开始叫我鬼帝那天吧，不记得多久了。”他一脸的不屑，把腿收上胡床，像我一样斜倚着。

        “还记得这酒吗？”我摸着坛子有些粗糙的表面，日子太久了，原本光滑的酒坛早已被岁月侵蚀得斑斑驳驳，里面的酒却变得更加香甜醇厚。

        “我以为你忘了。”他冷冷地说。

        “你只顾着喝你的喜酒了，有那瑶池里的玉液琼浆，哪还会记得这破瓦罐里的苦汤子。”说着，又是一口酒，企图压制心头的恨意。

        “那一战你我都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便埋下这酒，说好如果一起回来就拿来庆功，如果只回来一个，就把这坛酒祭在牌位前。你说这盾牌符号的含义是胜利还是牺牲，取决于到底几个人回来。”他把那封纸从怀里掏出来，摆在桌上，用手轻轻摩挲着。

        我舔了舔唇边的酒，嗤笑一声说：“可谁也没想到，最后回来的，是三个人。”

        “那是玉帝见你我实力太强，特意塞个人下来离间我们，也只有你会上这种当！”他语气突然重起来，满是责怪和愤怒。

        “是啊，你可是聪明得很，幽冥宫夜夜春宵，三界都称赞悯贵妃与鬼帝凤鸾和鸣，不日就要封后了。”我闭起眼睛，又闷了一口，随后重重地将酒坛砸在桌上，望着鬼帝，不带任何感情。

        “方林儿，你这酒喝着不酸吗？”鬼帝一脸嫌弃。

        “酸？是啊，但我脚不酸，不会踩断别人的骨头。”

        鬼帝听了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他摇了摇头，随后脸色一沉，恶狠狠地说：“你擅自发落了方悯儿，又大闹了一场跳了忘川，在人间染了一身冤孽回来，我当你不记得自己是方林儿才没有发作，你整日耷拉个脸，我容你千年已经是宽宏大量，你竟敢在我幽冥的地界跟那凡人搂搂抱抱！方林儿，我恨不得撕碎了你！”他咬牙切齿地说，眼睛里满是厉色。

        “方悯儿是自作孽，你那么宠她，却被个天宫守卫带了绿帽，我是替你报了仇，你不谢我反倒怪我？”

        “你那是替我报仇吗？是解你自己心头之恨吧？那方悯儿就是玉帝钉在幽冥的一颗钉子，我已经把她拍平了，你何必非要除之而后快？”

        “我就是见不得她一副小公主的腔调！明明同根连枝，凭什么她就在天庭娇生惯养，我却喝野狗奶长大，被阴魂恶鬼教化？我好不容易混出了名堂，替天庭平了乱，以为总算可以有几天逍遥日子过，可偏偏在这时她又跑来做了你的王妃！自打有了她，你便再也没同我吃过一顿饭，喝过一次酒……我每每看她那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就无比恶心，好像谁委屈了她一样！”

        鬼帝伏在桌上凑近我：“她身边那几个妈子哪个是省油的灯？一个个贼精一般盯着这幽冥里的每一条魂！你以为你方林儿有多神通广大？以为玉帝真的不敢动你？他只是怕落人口实，才留你在这幽冥里嚣张跋扈。就凭你整日给那方悯儿下绊子使算计，你以为玉帝和王母不知道吗？要不是她施禁术人赃俱在堵了他们的嘴，杀你十个方林儿都不够！”

        “哼，不是你鬼帝大人心疼你的王妃被下狱吗？拿玉帝出来做什么挡箭牌？你就是个胆小鬼！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你连阎凉的一根毛都不如！”我瞪着他血红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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