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百年孤寂

曾经在散落的卷轴上看到的名字，竟是我的本名——方林儿。朴素得像个乡间村妇的名字，竟曾在幽冥大地显赫一时。除了鬼帝，没人敢直呼这个名字，那是十一殿最凶残的代名词，虽是一介女流，但嫉恶如仇，刚正不阿，被冤魂奉为神明，让恶灵退避三舍。

        然而那个一度令人闻风丧胆的十一殿之主，如今成了闺秀一般，她忘却了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守着阳间短暂人生的哀思，寂寥地与鬼帝形同陌路。

        我用几百年的时间读了许多书，十一殿书房的藏书很丰富，大多是讲述灵符法术的古籍，也有一些传统文化、医药礼仪的休闲读本，那些生前没来得及了解的，死后倒是有了大把的时间慢慢研读。

        我还练了一手的毛笔字，工整的瘦金体总能让纷乱的思绪安静下来。万柳说，我从前是写小篆的，如今却也都随着那忘川水一同流走了。

        在书房的案上，总能捡到鬼帝留下的零星草稿文字，有时是一些复杂的灵符，有时是几篇书稿。他一直在研究医治无间阴火侵魂的方法，也会查阅有关忘川水上古起源的内容。

        几百年的光景如同书页一般翻过，我依然没有记起有关方林儿的任何事，作为林离的记忆却始终鲜活。被降魔杵深种的阴火实难将息，但在幽冥的日子我大多很沉默，也很少让人近身，只有白桃偶然拾到带血的帕子，才会赶紧唤孟婆来想法子压制那火种的蔓延。

        我已然习惯了这样的痛苦，即便痛到难以起身，脸上也不会有太多的表情。鬼帝闻讯而来的探望最后也变得十分冷淡，打个照面便离开了。

        我或许是这幽冥中唯一一个敢不尊鬼帝的阴魂，从不行礼，也不打招呼。在我的世界里，他像是个没什么意义的符号，无需理会，也不在意他做了什么。

        但我一直很在意作为十一殿主人的方林儿为何会突然跳了忘川，于是终于有一天被我在十一殿档案房，关于无间地狱的卷宗里找到了线索。

        那厉鬼原是幽冥界澄怀阁的悯贵妃，本名方悯儿，与方林儿为天地双生的灵童，同根孕育，却分别长在天地两方水域中。方悯儿生在天庭的瑶池里，天生仙体，养在王母身边，方林儿却生在黄泉之中，在万千阴魂恶鬼中长大。亿万年后，王母将出落得窈窕标致的方悯儿嫁给了深受玉帝青睐的新任幽冥之主崇冥，而崇冥却发现，自己的新王妃与已经身为幽冥十一殿主的方林儿长得一模一样。

        资料里记录着幽冥界澄怀阁的悯贵妃与天宫守卫私通，并勾结三界势力炼化移魂之术，事情败露后，天宫守卫翔央在打斗中魂飞魄散，悯贵妃被打入无间地狱，永不超生。

        就在这条记录之后，卷宗的字迹有了变化，不再是费解的小篆，变成了更加粗犷的行草。很显然，后面的内容，已经不是方林儿在记录。

        我拿着这份卷宗问王仲，他十分坦诚地告诉我，这是万年前鬼帝赴天庭出席盛宴期间的案件。因有神仙牵涉其中而惊动了天庭，玉帝下诏三界通缉捉拿非法炼化移魂之术的犯人，方林儿接报称此事与悯贵妃有关，来不及等到鬼帝回幽冥，便立刻带人来到澄怀阁，却见那天宫守卫正趁鬼帝赴宴而与悯贵妃私通，随即双方演变成一场恶战。

        打斗中，天庭守卫翔央被方林儿打散，悯贵妃也被方林儿下令打入无间地狱。鬼帝回朝后，悯贵妃早已被灼烧百年，不仅容貌尽毁，人也疯了。鬼帝勃然大怒，因此与方林儿发生了激烈的争执，随后，方林儿便跳了忘川。

        如此一来，鬼帝对我凶恶冷淡的态度，便也有了解答。

        但这些对我而言更像是个原罪，我没有方林儿的记忆，却要背负方林儿的罪孽，我能做的只是沉默。

        孟婆每天都会准时送汤药过来，但突然有一天，始终没有等到孟婆，我便打发了人去询问，这才知道幽冥宫出了事，鬼帝遇刺了！

        十一殿离幽冥宫有一段距离，再加上我素来孤傲，即便已经闹翻了天，十一殿也不会听到什么动静。可鬼帝遇刺毕竟是震动整个幽冥的大事，王仲来报，说是无间地狱无故结界松脱，放了发疯的悯贵妃出来，鬼帝吃多了酒，躲闪不及这才受了伤。而悯贵妃此刻仍然在幽冥游荡，鬼帝特意派王仲带精兵护卫十一殿。

        悯贵妃，她恨的不应该是方林儿吗？为何先去扑了鬼帝？我坐在桌前百思不得解，但想到她一定还是要寻方林儿的，心中便升起一计。

        我吩咐王仲，将锁仙牢藏在十一殿正堂吊顶中，只等悯贵妃上门瓮中捉鳖。

        锁仙牢是十一殿的法器，顾名思义，即便是神仙被这牢笼锁住也休想逃出生天，而在这牢笼里的灵体也使不出半点法力，在特殊口诀之下，灵体更会直接灰飞烟灭，消失于三界之外。

        我坐在十一殿的堂上闭目养神，王仲和几个精锐的阴兵围在我近前。随着心口的灼烧感逐渐强烈，我便知道那无间地狱里逃出的悯贵妃就在附近了。

        听到身边阴兵拔剑的声音，我慢慢睁开了眼睛，与我料想得一模一样，正是那个从小萦绕在我的噩梦中、又在玄辰阁打伤我的红衣厉鬼。

        “又见面了，原来你是幽冥的贵妃。”相比之前的慌张，如今的我面对厉鬼变得无比镇定。

        悯贵妃漂浮在大殿门口，依旧血红的双眼死死地瞪着我：“臭婆娘！你竟还没魂飞魄散！老天真是瞎了眼！”

        我冷笑了一下：“你犯了大罪，却不服法，如今又打伤了鬼帝，要说魂飞魄散，我可不敢抢在您前面。”

        悯贵妃虽嚣张，却迟迟不肯进门，吊在殿顶上的锁仙牢便无法启动。我起身走下堂去，王仲想要拦住我却被我推开。

        径直走到大殿中央，望着门外的悯贵妃说道：“实不相瞒，我因为喝了忘川水，所以当年的事情已经不记得了，你在阳间见过我，如今我并不是方林儿，而是林离，如果我愿意给你个机会翻案，你愿意将你的冤屈再说一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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