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断灵骨

云焕赶到时，院子里躺着满地呻、吟的弟子，慕瑶红着一双眼，表情狰狞，身上冒着黑气，披头散发，手里掐着一名弟子的脖子，月光下，模样狠厉可怖。

        那弟子挣扎幅度越来越小。

        “孽徒还不快住手！”云焕一掌击在慕瑶的头上，救下了人。

        慕瑶身受重伤，又被群攻，早已精疲力竭，没躲过云焕的灵力，倒地后便清醒了过来。

        看见满院的惨象，脑子里杀人的记忆一帧帧闪过。

        她不敢相信这些都是出自她手。

        她想解释，想说刚才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就像提线木偶一样，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可触及云焕冰冷无情的眼睛，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

        她这是，入魔了。

        “师父——”菅流音跟了过来。

        云焕责备地看着她：“怎么不睡觉？”

        菅流音眨眨眼睛，皱着小脸道：“大师姐出了事情，弟子也睡不着。”

        云焕的脸色柔和下来，“你有心了！这里已经处理完了，先回去休息吧。”

        又吩咐弟子道：“将慕瑶带回房间，严加看管。”

        慕瑶看着云焕携着菅流音离去的背影，原以为自己会嫉妒，会不甘，到最后只有一片悲哀。

        她努力成为玄清门最优秀的弟子，他没有赞赏；她入了魔，他关心的却是菅流音睡没睡觉。

        作为修仙之人，入魔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云焕对此却不屑一顾。

        此时此刻，慕瑶终于认清，云焕根本不在意自己。

        不管菅流音存在与否，都不会改变什么。

        若不是当年，太师父将她强硬托付给他，云焕会正眼瞧自己一眼吗？

        慕瑶入魔的消息不到半日，便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玄清门。

        次日，所有长老齐聚玉竹峰，围着慕瑶询问入魔的原因。

        恰巧有弟子来报，魔界封印松动。众人便猜测古树可能是趁着封印虚弱逃出来的魔物。

        魔物被慕瑶杀了，当务之急便是如何处理慕瑶，然后再去加固封印。

        魔族在仙门中代表着杀戮与残暴，邪恶与血腥，是修仙异类，是不容于世的罪孽。

        玄清门作为仙门魁首，又是看守魔界封印的护卫使者，却出现了一个魔物，可想而知，对玄清门会是多么大的耻辱。

        又会让玄清门在仙门中受到责难，失去看守封印的机会。

        看守封印本是一件苦差，毕竟靠近魔界，危险随时可能来临，封印松动时，还须看守门派前往封印。封印一次，要折损门派几乎一半力量。

        但是离封印不远的地方蕴灵山，是一处修行圣地，那里是人间灵气最为充沛的地方。只有看守魔界的门派才能全员使用，以供封印后休养生息，其余门派只能派出一两人前来修行。

        为了宗门发展，玄清门都必须给出一个交待。

        但凡入魔，都只有两个下场，慕瑶只知其一，那就是：诛。

        魔气一旦入体，根本无法清除。而慕瑶还见了血，魔见血即狂，再也无法抑制。

        “慕瑶，你想死吗？”

        静默半晌后，云焕问她。

        慕瑶摇摇头，能活，为什么要死？修仙之人寿数长久，二十年对于他们来说，只是短短的一瞬。

        “不是还有一个办法吗？”慕瑶期待地问道。

        云焕道：“还有一法，可永除魔气，绝无后患。”

        云焕在她企盼的目光中，面色无波道：“抽灵骨、断灵脉，让魔气无处附着，届时众人合力，才能彻底拔除。”

        “什么？”慕瑶无力地跌坐在地。

        怪道长老只对他们说过诛杀一法。

        拔除灵骨灵脉，肉、体会非常之痛苦。文课长老曾说过，那是比天雷轰顶还要痛苦的存在。

        慕瑶凝结元婴渡劫时，那天雷劈得她差点神魂俱碎。

        更何况，灵骨灵脉对于一个修仙之人来说，比之生命还要重要。修行于他们是骄傲，是信仰，若是无法修炼，便会沦为凡人，一生寂寂。

        她不敢想象，亲眼看着自己一生的骄傲从体内剥离，心理上会是怎样的痛苦。

        必定是比死了还要难过。

        她已经分不出心思去想，一个身受重伤的人，剥了灵骨灵脉，还有多少命可活。

        “你自己再考虑一下吧。”云焕让众人出去，留给慕瑶足够的时间思考。

        慕瑶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冰冷的泪水一行行掉落。

        如果真的要剥离灵骨灵脉，她宁愿一死。

        慕瑶就这样保持着一个姿势坐到夜晚，有人送餐进来她也没有反应。

        元婴早已能够辟谷，但是她被云焕封了灵脉，又受了重伤，只能靠补充食物维持体力。

        “大师姐，大师姐？”送餐弟子放下餐盘，也不管慕瑶应不应答，顾自道，“大师姐可能忘了我。我是那日被师姐救下的弟子，我叫颜丫。虽然大家都说，大师姐是为了树立自己的威信，出尽风头，才故意让我们身陷险境，然后救下我们的……”

        慕瑶虽然不理颜丫，却将她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下了。

        她有些嘲讽，原来师父说的话是这个意思，敢情自己杀妖魔是错的，救弟子也是错的，这些举动在他们眼里都是为了所谓的“树威望、出风头”？

        心中冒出个残忍的想法，她就应该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在血藤手中，那样的话，自己也不会被魔气侵入。

        “但是我相信大师姐不是这样的人。”颜丫道，“大师姐明明可以独自逃走，却要把我救出去；大师姐明明受了伤，却一声不吭。不是师姐入魔，我竟然都不知，师姐还是受了伤。”

        颜丫说着说着流下了泪水，接着小声道：“师姐，你得赶紧走。刚才我无意听到众长老商议，要、要抽你的灵骨，剥你的灵脉。掌门说，玄清门的人，死也要死得干干净净。”

        慕瑶的心蓦地痛了一下，喉咙涌上腥甜。

        教养了她十五年的师父，竟然说：死也要让她死得干干净净？

        “师姐，你快换上我的衣服逃出去，有多远逃多远。”

        可是慕瑶走不动，她的心很痛，她的头也很痛，像要裂出来似的。

        颜丫并未发觉，还在劝说。

        ……

        送餐时间过了，颜丫无奈离开。

        过了一会儿，房间里突然传来笑声，那声音嘲讽、不屑。

        就在刚才，慕瑶想起来了，她将一切过往都想起来了。

        她原是现代的一名社畜，这个世界是她看的一本小说，而慕瑶是书中的一名炮灰，是女主飞升成仙的垫脚石。

        女主便是菅流音。

        此番入魔剔骨抽脉，不过是为了有个由头，好将灵骨灵脉名正言顺地送给菅流音。

        慕瑶自己纵然是修行天才，可菅流音更是万年难遇的灵体。她生来便充满灵气，不用吸收，灵气会自动进入她体内，可惜没有一副好根骨，无法化成灵力为己所用。但如果拥有了慕瑶的根骨，修行便可一日千里，渡劫飞升指日可待。

        书中慕瑶自然被挖了灵骨灵脉，长眠冰湖。

        慕瑶一阵恶寒，她的存在竟然只是别人的踏脚石？

        至于她的记忆，则是在五岁那年，刚拜入云焕门下时，云焕对慕瑶冷落，疏于照顾，慕瑶受了风寒高烧不退，一病忘前尘。

        体内的魔气发作，恰好刺激了慕瑶的大脑，让她记起了所有的事情。

        以前慕瑶想不通，她优秀、努力、勤奋，为何云焕都不满意。

        现在她明白了，从始至终，她都是被排除在外的那个罢了。

        “哇……”慕瑶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她目光发狠，毫不在意地用袖子一抹。

        云焕最是在意干净整洁，那她偏要满身血污！

        次日下午，颜丫再次进来送饭，“大师姐，赶快决定吧，掌门明日就要处决你了。”

        慕瑶不再无动于衷，与颜丫约定，待得午夜时分，弟子入睡，守卫薄弱时趁机逃跑。

        慕瑶立马坐下运功疗伤。

        云焕确实封了她的灵脉，可是身体里的这股魔气，却意外冲开了禁制。

        夜幕降临，万物俱寂，颜丫如约而至，“快，脱衣服。”

        慕瑶看了看颜丫，将云衍送来的归元丹塞给她。她也想多给一些，让她以备不时之需，但是身上的伤药分给了受伤的师弟师妹们，一颗不剩。

        颜丫迫于无奈收下了，慕瑶微微一笑，一掌将她打晕。

        只有这样，才能不连累颜丫。

        颜丫是她最后的善意。

        慕瑶挟持着颜丫破印而去，惊扰了整个玄清门。

        她是故意的，仙门齐聚玄清门，她实力大损，孤身一人怎么可能逃得出去？就算逃出去了，凭她身上的魔气，又怎么保证不被人发现？她根骨极佳，又会成为别人的觊觎。

        不若彻底脱离人间，才有一线生机。

        而除了人间，便是魔界、妖界。

        妖界太远，她去不了，唯有后山断魔崖下的魔界……

        慕瑶挟持颜丫往后山而去。

        她将颜丫放在远处，自己飞往崖边，只差一步之遥，便是封印。

        身后蓝天白云，下面森林草坪，一片祥和。

        谁能知道，表面平静美好的风景下，住着残暴凶狠的魔呢？

        慕瑶伸出手，正要碰触结界，云衍大喝道：“慕瑶，住手！”

        慕瑶置若罔闻。

        手与结界相碰的瞬间，结界内风云变幻，瞬间瘴气弥漫，罡风四起，凄厉的啸声犹如鬼哭狼嚎，阵阵骇人心。

        慕瑶也被结界弹出几步。

        “慕瑶，回来！”云焕的面容越发冷厉，声音冰冷结霜。

        慕瑶冷笑：“回来做什么？自投罗网送死吗？”

        云焕捏紧拳头，“为师会保下你。”

        保下？慕瑶轻声问：“是吗？”

        “是真的。”云衍道，“就算耗尽全部灵力，我们也会保住你的性命，让你重新修炼。瑶瑶，听话，快过来，那里危险。”

        “可是，可是好疼啊。”慕瑶湿了眼眶，“我曾经受了无数伤，我没有叫喊过，可是真的好疼，小师叔，我真的好疼啊……”

        云焕说过，眼泪是弱者无能的象征，所以她从不哭，可不代表她不痛。可她不说，他们就真的以为她不痛。

        众人第一次见到慕瑶无助哭泣的模样，脸上纷纷现出不忍。这个向来被他们严厉要求的孩子，原来也会脆弱，也会伤心……

        慕瑶接着道：“剥灵骨，比刀割肌肉还痛百倍千倍，我不想剥。”

        “不行。”其他仙门的人道，“作为守印仙门，怎可容忍一个魔物？你若不剥灵骨，玄清门便不能再驻守断魔崖。”

        慕瑶求救地看向玄清门的一众长老，再次哀求：“我不想剥。”

        玄清门人皆沉默不语，其他仙门之人道：“你不剥，便要死！”

        慕瑶将希望寄托给云衍，“小师叔，你最疼我了，我真的不想……”

        她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只能使劲摇着头，俨然害怕又痛苦。

        云衍虽然不忍，但是，“瑶瑶，你知道的，玄清门向来持身守正，绝不容藏污纳垢。”

        好一个持身守正，不容藏污纳垢！

        慕瑶冷笑，不过都是借口罢了。

        好在有此一番，她与玄清门两清了。

        玄清门予她资源，引她入道，但她几次为着宗门上下出生入死，什么债务都已经偿还干净了。

        “慕瑶，魔界很危险，你若一去，九死一生。听话回来，师父保证，一定不会让你出事。”

        这是云焕第一次用温柔的语气同慕瑶说话，可慕瑶看到云衍身边的菅流音时，脸色变得讽刺：“我不相信。”

        慕瑶一步步后退，“想要我的灵骨？做梦！”

        就算粉身碎骨，她也不会白白拱手让人。

        若她侥幸活下，堕落成魔又何妨？

        慕瑶退至结界处，身上的魔气在她第一次碰到结界时就被唤醒，在体内肆意乱窜。

        也因魔气的觉醒，结界将她认作同类，并未排斥她。

        “慕瑶，别做傻事……”慕瑶往后退一步，云焕便逼近一步，还在无用地劝诫。不知是否是幻觉，慕瑶竟然从他脸上解锁了新的表情：害怕。

        慕瑶无所谓地想，定是自己的选择让他多年算盘一场空了吧？然后纵身一跃，隐入了茫茫瘴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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