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起始
朝星半眯着左眼，视野透过圆形瞄准器向准星无限推进。弓弦被拉到极限，下一秒，他松开手，箭支破空而去，稳稳地定在箭靶的圆心。
他身姿挺拔如雪松，放下弓箭，眉眼间的凌厉还来得及未散去。
“厉害。”旁边同样拿着弓和箭袋的人们齐齐惊叹。
这里是a大周边一个小有名气的射箭馆，平时来的都是把射箭作为兴趣爱好的学生，水平参差不齐，坏的居多，朝星在其中鹤立鸡群，每次来都要被围观。
“生病了状态都这么好啊，”与朝星相熟的环科院同学凑过来，言语中都是羡慕，“这一袋箭都是十环吧？”
朝星正在拆手上的三指手套，闻言眼睛一弯，露出个笑来。
他一笑，那种凌厉感就消失了，显得很温和，还有些幼态。
“还行。”
环科院同学想到那个挥舞着大饼纠缠朝星许久的省队教练，有些遗憾地说：“你不专业练射箭可惜了。”
“我不学计算机也可惜。”
现在计科院大二年级优秀学生的展报上还印着朝星的头像，底下跟着一串大部分毕业生都难以得到的奖项。
环科院同学想了想，笑着说：“那倒也是。”
大部分人有一项擅长的事便很好，而有的人十项全能，项项专精，武能一箭十环引起教练争抢，文能敲代码使教授惊为天人。
朝星拿起放在墙边的弓包，蹲在地上把弓和配件整整齐齐地放在里面。他站起来时眼前突然一黑，踉跄一步撑了会儿墙晕眩感才逐渐散去。
昨天a市经历了一场天气预报没有预料到的降温，一夜之间气温从三十二度断崖式下跌到十二度。朝星睡前只盖了一床凉被，醒来就觉得鼻子有些堵塞，刚刚射箭时精神紧绷还不觉得，一松懈下来才发觉自己的大脑昏昏沉沉、喉咙干涩得像一天没有喝水。
朝星摸了摸自己的眼皮，感受着指尖传来的灼热温度后知后觉地想：刚刚准头那么好真是个奇迹。
“你没事儿吧？”环科院同学见他脸色苍白，关心地问，“要不要我陪你去医院？”
捕捉到关键词，鼻尖似乎已经围绕着消毒水的味道，朝星立刻推拒：“你不是才来半个小时？待会儿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真的吗？”环科院同学上上下下扫了他几眼，犹犹豫豫地说，“那行吧，我去试两支箭。”
朝星眉眼弯弯地冲他招招手，说：“再见。”
朝星把外套的拉链拉到衣领，深吸一口气走出射箭场大门，冰冷的空气迫不及待地围拢过来，昏沉的大脑在寒冷的刺激下终于清醒了几分。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惊讶地发现这口气变成了一小片缭绕的白雾。
现在才九月中旬。
昨天他还在穿短袖，今天就裹上了厚厚的棒球服。
a大气温骤降的词条高高地挂在热搜榜前列，得益于最近没有什么吸引人眼球的新闻，词条后面跟了一个小小的爆字。
气温骤降的事今上午a大的校园墙上已经讨论了两三轮，最后物院和环科院就这一现象的成因究竟是什么互相扯头花，甚至上升到了学院之间的攻击。
物院气势汹汹：论温度我们才是鼻祖，有本事你们别学大学物理！
环科院嗤之以鼻：大学物理顶什么用？论气候还得是我们专业。
生科院混入其中，真情实感地担心自己的期末作业和毕业论文有没有因为这场气温骤降出什么差错。
他们这些和气候八竿子打不着的学科只能默默围观，给每个看不懂但又觉得很厉害的发言挨个点赞。
朝星围观了全程，觉得物院和环科院的巅峰对决可能比热搜下面似是而非的言论精彩许多。
于是朝星并不很感兴趣，关上手机慢悠悠地朝公寓走。
a大离箭馆很近，公寓区离a大的校门也不远。不过十分钟朝星就站在了寝室门前，他反手想从弓包的侧袋里摸出钥匙，却只摸到了粗粝的尼龙布料。
朝星一愣，摸了摸自己的外套口袋，又摸了摸自己的裤子口袋，最后甚至打开了弓包把弓拿出来看了看。
这里没有，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
沉默半晌，他摸出手机，在寝室群里劈里啪啦地打字：“速速回来救驾。”
宋阅明选修课上大胆摸鱼：“你又没带钥匙？”
这个又字就很灵性。
朝星理不直气也壮：“你说呢。”
宋阅明笑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皇上三百六十天不带钥匙。”
朝星不知道宋阅明怎么好意思笑自己，明明翻翻聊天记录，宋阅明求救的次数倍杀朝星。
宋阅明笑归笑，倒是很有义气：“等着，我偷赵泽钥匙来救你。”
赵泽打了六个点。
宋阅明和赵泽上选修课是在二教，离公寓区不远，如果骑共享电动车五六分钟就能到。
朝星把自己的弓包垫在地上，靠着墙坐着数宋阅明还有多久能到公寓。慢慢的，在感冒的影响下他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他努力眨了眨眼想清醒一点，然而在短暂的挣扎之后还是昏昏沉沉地陷入了黑暗。
“朝星？朝星？”
朝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张放大的脸几乎占据了整个视野。他下意识地一仰，后脑勺和墙面相撞，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那人吓了一跳，旋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他笑得走廊里都是回声，捂着肚子问：“你没事儿吧？”
朝星当然有事儿。
刚从睡梦中醒来，他忘记自己正靠着墙，往后仰得很用力，那一下撞得很实。他曲起腿把头埋在膝盖上，一手捂着后脑勺一手捂着眼睛，只觉得后脑勺连着眼眶都在疼。
缓了一会儿，朝星咬牙切齿地说：“宋阅明，你是不是有病？”
宋阅明正蹲在他面前想要把他的手挪开查看后脑勺的情况，闻言辩解：“我这不是看你在地上睡着了嘛，谁能想到你一醒过来就往后面仰？”
“你凑这么近，谁看见这么大一张脸不吓一跳？”
“你醒来看见一张帅脸难道不应该很愉快吗？”宋阅明理直气壮地摸摸自己的脸，“你看，这么帅一张脸。”
平心而论宋阅明确实称得上是一个小帅哥，他肤色略深，嘴唇自然上扬，笑起来牙白得能闪人眼睛。
朝星懒得理他，伸腿踹了他一脚。但他毕竟坐着，这一脚的力道并不很足，踹在宋阅明的鞋帮上，宋阅明晃都没晃一下。
“我可是带着钥匙横跨校区来救你，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让我撞出脑震荡的救命恩人？”
宋阅明大惊失色：“真的吗？快给我看看？可别撞坏了？撞坏了我找谁抄作业去？”
脑震荡倒不至于脑震荡，不过朝星真的撞了个不算小的包。宋阅明摸到那个缓缓的凸起之后深表歉疚，小心翼翼地把朝星扶起来，又自觉地把弓包背在了身上，掏出钥匙打开门后低眉顺眼地做出请进的姿势来：“您先请。”
他请的不只是他的华国好室友朝星，还是保证他期末周安稳度过、每学期勇争奖学金的制胜法宝。
朝星笔记，用过的都说好。
后脑勺持续传来的闷痛奇妙地驱散了感冒带来的昏沉感，朝星坐在桌子前听宋阅明声情并茂地讲述自己是如何身手敏捷地从教室最后一排逃脱的，好像他不是逃了一次课，而是勇闯层层叠叠的包围圈。
“今天真的太冷了，教室里开了空调还不觉得，一出门鸡皮疙瘩都冷出来了。”宋阅明抱怨道，“去年十一月也没有这么冷的。”
说起冷，宋阅明又问：“你感冒好点没？”
如果说没好，接下来的走向不是宋阅明拽着他去医院就是宋阅明拽着他去药店，而朝星既不想去医院闻消毒水的味道也不想吃卡嗓子的胶囊和药片。于是他睁着眼说瞎话：“好多了。”
然而朝星脸色委实不是很好，这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宋阅明狐疑道：“你别是又不想去看医生吧？”
“你要硬说不好，那就是我的后脑勺不太好。”
宋阅明闭嘴了。
说来也奇怪，昨晚那么突然、跨度那么大的一场降温，只有朝星一个人不幸中招，其他三个室友都活蹦乱跳，一点事儿没有。
朝星心里有些郁闷，决定以后要加强锻炼，杜绝“同等条件下全寝室只有我倒下”的事情发生。
因为撞击而产生的疼痛消退得很快，在疼痛影响下暂时减弱的的昏沉感再次漫了上来，并且来势更加凶猛。朝星摸了摸耳后，觉得比在箭场时烫了几分。
这就有些不妙了。
朝星站起来，走到阳台旁的洗手池，打开水龙头捧起水扑了扑脸。
冰凉的自来水似乎洗去了脸上的灼意，连带着朝星的脑子也清醒了一点。这时一阵风拂到了还残留着水珠的皮肤上，朝星冷得一哆嗦，转头一看才发现窗户开着一条小缝。
天气预报说今天是阴天，这条缝想必是最后一个离开寝室的人为了通通风特意留下的。
但是天气预报没有预料到昨天晚上突如其来的气温骤降，也没有预料到今天这一场雨。
玻璃窗上突然出现了零星的水珠，它们很快变得细密起来，彼此粘连在一起，在重力的影响下缓缓地流下来，拖出一道道长长的水痕。青草混杂着泥土的气息从窗缝中溜进来，强势地占据了寝室的每一个角落，以至于床位在门口的宋阅明都扬声问：“下雨了？”
这场雨来的很急，大多人都没有带伞。
朝星低头看着楼下三三两两的学生用手或者书本挡着额头小跑，惊呼和笑声一起传上来。他关上窗，正准备转身发消息问问室友要不要送伞，视线却不由自主地从天空划过。
只一眼，寒意从脊骨冲上头皮，他全身发麻，如遭雷击。
天空中遍布密密麻麻的半透明代码，它们在灰色的云层和白色的天幕之间穿行，好似显微镜下没有染色的线形虫。无数空白提示框随着代码的流动不停地出现消失，朝星几乎要觉得天空不再是天空，而是一台运行过载程序的电脑，这个程序会永不停止地运行下去，直到电脑再也不能开启为止。
过于震撼和诡异的场景使朝星怔在原地，他并不知道此刻他的瞳孔已经变成了一道蓝绿色的竖线。
下一秒，包含着鲜红的“404”字样的提示框突兀地出现在天空一角。
鲜红的字体如同病毒一般极速扩散。上一刻它还只存在于天空一角的提示框内，这一刻它就随着提示框的每一次闪烁布满了整个天空。
它们明明灭灭，整个世界都笼罩在血色光辉之下，仿佛一场阴晦而不祥的预言。
朝星张了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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