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变化
方佳磊本来特别担心。在他心里，段泽森这种本该在众人之中呼风唤雨的角色，能安心待在他这个街边小琴行里当吉他老师？
就是俗话说的，他这小破庙能容得下这尊大佛？
但通过这几天的相处和观察，他发现自己多虑了。
也算是彻彻底底的对这位阿段改了观。
段泽森身上完全没有方佳磊想象中大多数音乐人有的清高与自傲。他不会斜眼看人，不会爱答不理。相比较而言，他谦逊，礼貌，温和，说话不疾不徐，态度不热不冷，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疏离感。
极其温柔的疏离感。
这种温柔体现于，他会微笑着回答各种问题。
“你为什么来这里啊？”
“我只是喜欢这样的生活。”
“当明星不好吗？”
“我不是明星，只是一个乐队里弹吉他的。”
“可是你们乐队当年很火啊！”
“当年火的是乐队，不是我。”
他看起来永远是克制冷静的，没有见他发过火，或是大声说过话。
当然，从他那里好像也听不到更多你想听的话。
方佳磊细细想段泽森说的，也不无几分道理。
在当时的方佳磊眼里，乐队里最抓人眼球的就只有站在最中间的主唱，其他乐手在他眼里已沦为可怜兮兮的背景板。
比如现在问他那个乐队贝斯手的名字……
他还真答不上来。
段泽森幸亏是出道那年当过一阵子主唱，在他这种一知半解的观众面前刷了个脸，不然他对段泽森估计也没印象。
不过不得不承认，段泽森是当老师的料。
论吉他知识和演奏技巧，他是专业的。
除此之外，段泽森还有着非比寻常的耐心，对待所有学生都能一视同仁，不厌其烦的一遍遍讲解，即使是再简单不过的问题也能详细解答。
方佳磊想到了小时候少年宫旁的琴行里，那个面容忧愁，爱讲故事的吉他老师。
得，反正他也问不出来什么有用的，那就当段泽森和那个老师一样呗。
见过了大风大浪，现在就想寻处僻静的地方安享晚年了。
段泽森此时坐在夏日温暖的阳光里，阳光披在他肩上，他抱着吉他，微微低着头。
虽然很俗，但方佳磊觉得，他简直就像天使。
段泽森过了一阵子平静的生活。
如他所期望的一般，没有争吵，没有分歧，没有人来打扰他。他的每一天都很充实，按时去琴行上课，和单纯的学生打交道，晚上去参加乐队排练，乐队的新成员性格都很开朗，有话直说，大大咧咧，他们忙于各自的生活，但也都乐于分享音乐之外的精彩人生。
他偶尔会在岳风的酒吧里喝两杯酒，微醺时就慢慢悠悠散步回家，然后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倒头就睡。
这样的生活太惬意了。
他已经有些沉迷其中。
那些光怪陆离和纸醉金迷，遥远得似乎是上辈子的事。
一切都很合他的心意，除了那个依然存在于记忆里若隐若现的女孩身影。
他最近没有去找邵千雪，实在太忙了。
今天周四，白天不用去琴行上课，他比平时起得晚了些。
整张脸埋在软和的枕头里，用力吸了一口。
清新的薰衣草香充斥在鼻腔里，混沌又失真的感觉才慢慢消减。
这时，手机在一旁“嗡嗡嗡”响了起来。
段泽森脸还埋在枕头里，伸出一只手摸索着拿起了手机。
“喂。”他没有看来电的是谁。
反正目前来看，会联系他的就那么几个人。
对面发出一声轻笑，像清晨落在耳尖的雨滴。
段泽森猛一激灵，抬起头看向手机屏幕。
“佟小姐”三个字光明正大显示在屏幕正中。
“段泽森，这都几点了，还不起床啊。”佟恩在电话对面语气娇嗔，颇有些撒娇的意味。
段泽森顿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这姑奶奶一开口，这语气，听着就不像是有好事发生。
“我起来了，怎么了？”段泽森简而言之。
“诶呦，咱们也算是熟人了，你怎么态度这么冷漠！”
段泽森扶了扶额，忽然觉得自己态度好像是有点不好。
“抱歉……你有什么事吗？”他问。
电话对面沉默了一会儿。
“有啊……”佟恩停顿了几秒，清脆的笑声重新在耳边响起，“我就是通知你一声，我要收回我的房子。”
“……”
段泽森忽然觉得，自己刚刚的态度是有点好过头了。
段泽森有预感，自己好不容易回归平静的生活好像撑不了多久了。
就比如电话刚挂，门铃就“叮咚叮咚”响了起来。
然后，一开门，佟恩就出现在房门口。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早上好啊，段泽森。”
她穿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头发高高扎起，配灰色百褶裙，露出两条细长的腿。这一身像是刚刚运动完回来，果然，段泽森往她身后看。她两只手背在后面，提着个羽毛球拍。
“打羽毛球去了？”
“是啊！早上起得早，去锻炼了一下。”她笑容明媚，指了指房子里面，意思是要不要请她进去坐。
段泽森侧身，让她进来了。
“你考虑一下我刚刚和你说的嘛！”
佟恩往里面走，走到客厅，屁股还没挨上沙发，开口就已经直奔主题了。
“我知道这么说很突然，但是我这人就这毛病，想一出是一出的。那天我来这儿一转，想到我那死去的男朋友，我忽然就不想租了。”佟恩仰头看着他，眨巴着眼睛，看起来分外真诚。
段泽森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我信你我就是脑子有病。
他强压着怒气说道：“佟小姐，合同已经签了，房子也不是你说收回就收回的。”
“你看看，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协商了嘛。咱俩协商一致，不就可以解除合同了？”
段泽森无语：“协商？好，你先给我个解除合同的理由。”
佟恩眼珠子一转，回答道：“我想让我那可怜的男友有安息之所，毕竟他是在这房子里去世的，他的灵魂一定就留在这个房子里。”
段泽森这次没忍住，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他仰头看天：“佟小姐，这个答案太玄学了。你想点儿靠谱的，我不着急。”
佟恩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那我不想租给你了，因为那天的事，你得罪了我。这个理由可以吗？”
段泽森摇摇头：“这就更莫名其妙了。那天，做错事的是你，我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你的行为，而是选择了另一种更友善的方式。事情顺利解决了，而且我后面也没有再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我也没有去找过你，所以我是哪部分得罪你了？”
佟恩唇角上扬。
“段泽森啊，你这就说到点子上了。”
“？”
佟恩两只手交叠，搭在茶几上，声音也沉了下来：“问题啊，出就出在，你没有来找我。”
“因为你没有来找我，我日夜惶恐不安，无心工作，夜不能寐。一闭上眼，我就想起那天的窘迫，想到你看我的眼神，我实在太害怕了…而且，就因为你没有来找我，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我也没能给你什么，我天天都害怕我在街上走着，忽然就冒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小偷……”
“打住。”段泽森实在忍无可忍，听不下去她在这里胡言乱语。
“上次我说过了，这件事我不会和别人说。不管你是出自什么原因做那些事，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身边也有在帮你的朋友。我和你毫无关系，我不会多管闲事到那个地步，况且我也没有四处去透露别人隐私的习惯。”
段泽森接着说：“另外，我实在听不懂你这个逻辑。你要是害怕我，那你不是应该讨好我吗？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来这里是故意气我的？”
段泽森越想越生气，自从来到这里，他一直在努力回归平静的生活，一直在努力保持情绪的平稳。
但这不到十五分钟，他觉得自己心跳的厉害。
段泽森向来不是爱纠缠的个性，他也知道自己从面前这人的嘴里听不到实话。
佟恩端端坐在那里，背挺得直，头也微微昂着，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着实气质不凡。相比起那天酒吧里的浓妆，今天她格外清爽，略施粉黛，但更凸显出五官的立体与精致。
她像一个完美无瑕的雕像。
只是这雕像有一些秘密，还爱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惹人生气。
“我可以搬出去。”段泽森忽然开口。
佟恩眼里闪过讶异，似乎没想到他这么爽快。
段泽森本就站着，他顺势背往后一靠，靠在墙上，双臂抱在胸前，仿佛在自己与面前的人之间筑了一道屏障。
“你付违约金，我就搬出去。”
话音落下，他眼底慢慢升起笑意。
佟恩愣住。
她从没见过段泽森那样的神情。
一副高高在上，事不关己，看戏的表情。
就好像，他的身体里藏着另一个人。
佟恩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她不想坐着，坐着就需要仰视他。虽然她站起来还是比他低不少，但至少站着，有助于她接下来的发挥。
“看来今天是谈不妥了。我实话和你说吧，我准备住这个房子了。”
佟恩眼睛紧紧盯着段泽森的脸，不放过他面部表情的任何一丝变化。
他轻轻挑了下眉。
佟恩接着说：“既然你不搬出去，那我就直接搬进来了。”
这下子段泽森脸上终于有了变化。
他一脸难以置信，眼睛连带着眉毛都皱了起来，看着她自信满满地举起手机拨了电话。
“师傅啊，我改主意了，今天就帮我搬吧。”
挂了电话，她直视段泽森的眼睛，丝毫不避让。
“本来想和你协商好，给你点时间让你去找新的房子。现在没谈好，那我也就不磨蹭了，今天我就搬进来。”
她不等段泽森回答，潇洒地转身往门口走去。
“我很期待和你当室友哦……”
“阿段。”
段泽森靠着墙壁的背瞬时僵直了，他好久没听到这个称呼。
佟恩走出去，“啪”的一声，门重重关上。
放在桌上的手机闪了两下，微信一条消息蹦了出来。
“段泽森，最近注意点，有人在监视你。”
消息来自：马闻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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