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问世间 情为何物
前段时间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秋天的味道越来越重了。
我抬头看了看这红墙上方的天，蓝得透彻，蓝得纯粹，不禁想起了之前在欧洲留学时，趁着春假跟同学一起去阿尔卑斯山下的奥地利小村庄玩，那里的天空每天都是这样的蓝，那个时候还感慨，这辈子都不可能在中国的土地上看到那样的蓝天。
没想到，才几年的功夫，我就打了自己的嘴巴。这个时候的北京，哪里会有什么雾霾，皇朝的中心，福地，环境和空气是好得不得了。
我深呼一口气，竟然头一次怀念那个每年总有几天是能见度不足五米的北京了，可是我再一看前方，长长的甬道被红墙隔着，清晰得在眼前，那么长，好像怎么走都走不完似的。
叹了口气，调整了一下握着小木车长把手的姿势，正准备低头发力，早点回去时，瞥到从前面拐角处拐进来的一个墨绿色身影，那身影背对着我，快步走在我前面十几米外。
看他来的方向像是德妃娘娘的永和宫，再一仔细打量，看见他腰间系着黄腰带，那身形又像极了十三，心下一喜。
前几天淋了场雨，有点伤风感冒的前兆，虽然自己给自己准备了热姜茶，但还是多亏了十三给我送来的那瓶药丸，睡了一大觉起来后，鼻子也不像前一天那样塞，喉咙也不难受了。这几天总想着要好好谢谢他，但却始终没能再碰到。
今天竟然可以在这儿碰着他，当然要上前打个招呼再顺便谢谢他才对。
在宫里待了一个多月了，也许是被这儿沉闷的气氛压抑住了，我的心性也不像之前那样野并且懒散了，我也知道在这深宫里，自己的身份是随时都可能掉脑袋的，所以，我也不敢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了。
但当下确实是有点激动了，一着急，索性就推着小木车小步跑了起来，还好一圈木柴已经送完了，现在的小木车是空的，不然我还真的跑不了几步。
好不容易，我快撵上十三了，但始终还差那么几步，于是，我放弃了从背后拍拍他的右肩，然后再跳到左边的念头，而是直接叫出了声。
“十三，十三！”
前面的墨绿衣男子听见我的唤声，扭过身子来看向我，而我，因为刚推着木车跑了十几米，有点喘得拄着自己的膝盖。
静静的，一秒，两秒，三秒……
见十三不言语，刚喘了几大口气的我便噘着嘴巴直起身子来，想要好好数落他一番，却不想，我一抬眼，与我四目相对的竟然是十四。
我惊得下巴都掉了下来。
十四就这么抱胸立在那里，挑着眉头，看着我，嘴角还含着一丝戏谑的意味。
“啊？呃。怎么……呃，奴婢给十四爷请安。”
我呆在原地，结结巴巴得想说“怎么是你”，但还是知趣的咽了回来。竟然忘记十四跟十三的身形很接近，而且一个是德妃娘娘的亲儿子，一个视德妃娘娘为亲娘。此时此刻，我真的恨不得狠狠甩自己一个巴掌，怎么不看准了再叫呢，这下好了，认错人了吧！
但好在，我的脑子还是算反应快的，我赶紧放下手上的小木车，恭敬地下蹲给十四行礼请安。就让我祈祷，不打笑脸人，礼多人不怪吧。
“嗯，”十四嘴上应了声，看我直起了身子，便踱着步子走到了我身前，稍微弯了弯腰，想要打量正低着头盯着他的脚的我，“爷记得，你是叫，卿玉吧？”
“回十四爷的话，奴婢正是吴卿玉。”
我稍微屈了屈膝盖，保持着低头谦卑姿势。
“嗯，在哪儿当差啊？”
十四直起了身子，背着手，语气慵懒得问我。
我心下骂他管得真多，但还是低着头，恭敬地回答。
“回十四爷的话，奴婢在御膳房当差。”
“怎么，管十三哥叫得那样亲，对爷就一口一个‘十四爷’？”
我也没听出这句话的意味，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又佯装惶恐得又蹲了下去。
“奴婢不敢。”
“罢了罢了，起吧，”十四也许是见我这样无趣，便不想再多逗留，摆了摆手便转身要走了。我总觉得这个十几岁的少年跟他同胞亲哥哥一样，并不好惹，见他终于要放过我了，不禁暗自长吁了口气，却不想他突然又转身回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调侃我，“爷想起来了，你就是御膳房的那个宫女吧！”
“啊？”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一愣，不禁抬头迷茫得望向他。
“爷可是听说，那朝鲜世子可都愿意用与我大清争执多年的土地交换你啊，这……也还以为，有能耐将那世子，噢，还有十三哥，都整得五迷三道的丫头得是多少倾国倾城呢，啧啧。”
十四一边说着，一边有点惋惜似的摇着脑袋，那表情，莫名得让我有点讨厌。
但是，我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件事，不禁一愣。
也许是许久不曾听别人提起过那个人吧，一下子，竟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
我不知道他竟待我如此之真，如此之深，竟愿意为了我放弃疆土。怪不得那些士大夫们都反对我们，也是，有谁愿意自己拥戴的未来君主变成一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庸君呢，更何况，那还只是个身份卑微的宫女，而且还不是个美人。
一下子，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
我就知道，他待我，是真的。
但是，在别人面前，尤其是在自己有点讨厌的人面前，我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的脆弱。
“奴婢自知身份低微，也无倾城容颜，从不曾也不敢奢望什么。但奴婢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三样东西，是任何人都无法掩饰的，”我脸色严肃，不卑不亢得抬起自己的下巴，直直得看进十四的眼睛，“贫穷，咳嗽，和爱情。但奴婢认为，十四爷如此的人，怕是除了咳嗽，永远都不会感受到另外两样了吧。”
十四没说话，只是微微皱着眉头，定定得看着我的眼睛。
我虽然身高上遭到了十四的碾压，但是莫名的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蛮劲”竟让我努力地保持平静，好在气势上回击他。
“大胆！”
蓦地，从身后溜出了一个小太监，他站到十四的身后，指着我的鼻子大声呵斥我，却被十四拦住了。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胆大妄为，这毕竟是在宫里，他毕竟是我名义上的主子，我的生杀大权毕竟还真的可以被他掌握着，不禁生了一身的冷汗。
我赶紧低下了头，稍微踌躇了一下，便赶紧蹲下身子给十四行礼，然后也没管他有没有应我，便推着小木车逃也似得离开了，留下身后那个小太监的声音。
“奴婢还要回去复命，奴婢告退。”
“哎，你哪个宫的啊，这么没规矩……”
夜里，我在床铺上瞪着眼睛，听着同屋其他宫女的鼾声，辗转反侧得怎么也睡不踏实，索性就起身来，披了件外衣，就蹑手蹑脚得出了屋门。
仲秋的夜里，寒气还是挺重的，我一出门就冷得猛一哆嗦。
我轻轻地合上了屋门，走到前廊的台阶边，抬头看向四四方方的小院子围起来的夜空，不禁想起了草原上的夜空。
我叹了口气，坐在了台阶上，从怀里掏出了那日李昀给我的星星石头，放在手心里，又举了起来对着檐边的那一弯朗月。
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会偶尔想起我，也不知道他再看到星空还会不会想起那段草原上的往事。
心底，多少还是有些遗憾的。
我将石头放了下来，攥在手心里，一只手支着下巴，看着寂静的小院子。
也不知道爸妈怎么样了，一定想死我了吧，我也好想他们啊。
觉得鼻子酸酸的，我低下了头，用衣袖蹭了蹭鼻子，也擦了擦已经有些许湿润渗出的眼睛。
“姐姐？”身后传来了老旧的屋门吱吖的声音，我一愣，扭身看向身后，看到披了一件外衣的若云走了出来，她见到我坐在台阶上，有点诧异，“姐姐怎么坐在这里？”
“呃，晚上睡不着。”
我轻轻地笑了笑，若云反身合上了屋门，便走了过来，挨着我坐了下来。
“这夜深露重的，仔细着了凉。”
虽然若云一直都唤我姐姐，但是她的成熟稳重，倒更像是我的姐姐。
“不会的啦，若云姐姐~”
我伸手，帮她提了提有些滑落的外衣，笑着打趣她，本以为她也会像平常那样与我玩笑，却不想她只是静静地抬起头来看天。
“前几日，我无意间看到十三爷身边的公公往咱们屋的方向来了，我好奇跟了上来，看见他放下了一个小瓶便走了。”
我一愣，一时竟不知道该回什么，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被她这样一说，竟莫名得有一丝□□的味道。
“呃，那日淋了雨，许是十三爷怕我着凉，才差梁顺儿送了瓶药给我。”
“姐姐知道吗，我们一开始都以为，你会跟十三爷的，”若云笑着扭过头来，我细细得看着她的眼睛，却没看出一丝意味，她见我在打量着自己，便又扭过头去看天，“后来，姐姐跟了那个朝鲜世子，我们还都觉得可惜呢。”
“噢？是吗？哈哈，感情这种事情，谁能说得准呢！”
我有点尴尬得挠了挠后脑勺，若云没有接话，我看了看她的侧脸，有点清冷，有点落寞。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像我这样，因为想起了某个人而难以入睡，那个人难道是十三？
“那，那你是喜欢十三爷吗？”
问出这话，我有一丝后悔，这是什么年代啊，我这样直接得询问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知道算不算是讨打啊。
果然，若云惊讶地扭过脑袋来，张着嘴，一脸好笑又好气得看着我，脸颊边却在月光下浮起了一丝绯红。
“姐姐诶，怎么这样没羞没臊的！”
“嘿嘿，自己人嘛！来，说说呗，心上人是不是十三爷啊？也是，十三爷相貌堂堂、风度翩翩的，确实很吸引小姑娘哦。”
若云有点气有点羞得伸出小粉拳在我腿上捶了一下，引得我笑出了声来，她怕我的声音将屋里的人吵醒，便伸手捂住了我的嘴巴，示意我轻一点，我点点头，自己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用眼神示意若云继续说。
若云被我弄得不好意思得用双手遮住自己绯红的脸蛋，扭过头去不再看我。
“咱们在御膳房当差的，原是很少有机会见到各位主子的，听去年前年入宫的姐姐们说，一些御膳房的宫女甚至是一辈子都见不到主子一面的。咱们这些刚入宫的，也都是托了姐姐的福，才能经常见到十三爷的面，上次也还见到了四爷。两位爷虽然都是人中龙凤，但是，但是……”
见若云那张秀美的脸蛋上浮起的霞云和她那有点扭捏的模样，我心底竟然有一丝享受，一丝享受！我觉得如果在这儿呆久了，我会自动弯，而且，再掰弯她们，建立自己的后宫。
“但是，他们不是你的心上人儿呗！”我要给自己的机智点个赞，我捂着自己的嘴巴，闷闷得大笑，若云的脸一下子就更红了，都不好意思直视我的眼睛了，“好啦好啦，不逗你了，那你说说呗，哪位爷才够得上我们若云姑娘的眼呀？”
若云没有看我的眼睛，而是不好意思得低着头，捣鼓着外衣上的袖子。
“刚，刚进宫的时候，有远远地看到过一位爷，那时候，也不知道他是谁，后来也就，也就没再遇见过了，后来，后来那日，又远远地看见他驾着马过来，才知道，才知道……”若云犹犹豫豫得瞥了我一眼，然后又娇羞得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背，轻声的继续说，“那是十四爷。”
“所，所以，你喜欢十四啊？”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我一脸惊讶地望着若云，她没看我，轻轻地抿着嘴笑，又点了点头，我手动将自己的下巴复原，摸了摸自己没长胡子的下巴，一脸老道得继续说，“也是，十四爷也是英俊潇洒的俏儿郎，不过，他的脾气好像很臭欸，哪有十三爷好！”
“十三爷对姐姐是极好的，可是，十四爷眉宇间的，那股，霸气……”
若云先是若有所思得思量了会，然后又娇羞得低头轻笑，那小模样，看得我心都快化了。
“原来小妞喜欢霸道总裁款的吖！”
我故作深沉得伸手勾起了若云的下巴，装作调笑的模样逗她，引得她咯咯咯得笑了出来。
“姐姐别闹！什么总，总裁？”
“呃，就是，就是霸道……”想起之前看的那些脑残偶像剧，忍不住得笑了出来，“就是嘴上说不要不要，心里简直是想要死了的那种。”
“姐姐说什么呢！十四爷那么英勇神武的，怎么会是那样。”
若云见我如此污蔑自己的心上人儿，有点不开心得撅起了嘴，站起身来就要回屋了。
“哎呀，好妹妹好妹妹，我错了，开玩笑的嘛！”
见若云起身了，我也跟着站起来，拉着她的胳膊就开始撒娇，引得若云憋不住了，就也笑了出来。
“好了，赶紧回去睡吧，明儿个还要早起干活儿呢！”
“为什么咱们御膳房的就没有调休一说啊，我听别的宫的宫女们说，他们每天都是倒班的诶。”
“她们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得伺候着主子，一刻都不能落下，当然得轮流着倒班了啊，不然主子怪罪，一宫的下人都脱不了干系的。咱就不一样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好，主要是乌嬷嬷管得严，恨不得两天的活儿都在一天完成。”
我点点头，无奈得撇了撇嘴，嘴上骂着死老太婆，也跟着若云进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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