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冥河漫漫
无尽的黑暗中，林铮感觉自己缓缓的漂浮起来。
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铃音塔第四层的大厅不见了，巨大的神像也不见了。同时消失的，还有铃。
他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刹那，看到铃神色复杂的站起身，无比艰难的向远处走去。一边走，她似乎一边喃喃自语：“林铮，不要怪我……”
再往后，林铮就什么也听不到，也什么都看不到了。不过，他真的没有怪铃。
原本，他们两人就是萍水相逢。虚空交易会上的初见，长船咖啡馆中的重逢，还有这次铃音塔内的小小爱昧。满打满算，他跟铃就见过三次面。
更何况，两人之间互相提防、相互算计的成分还更多一些。铃之所以留他住在铃音小世界中，不就是为了给他种上一枚铃兰花种子，防止他反悔或者背叛么？
而他想方设法跟对方套近乎，还要认人家做妹妹……其中固然有对铃的印象越来越好，发自内心与她接近的原因。但心灵深处不足为外人道的，恐怕还是想要借重于她那强大的实力、高贵的地位。
不然，从小到大这十几年，怎么就不见你林铮大少爷主动去认哪个银溪镇的小姑娘做妹妹？
况且，林铮也没真的天真到认为，他自称几声哥哥、回忆一下童年的趣事和亲情的温暖。人家铃就真的会拿他当亲人，义无反顾的去救他了。
真当女王陛下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么？
所以，当铃起身离开，最初的一丝刺痛过去之后，林铮的心情马上平静下来。走了也好。少一个人牵挂自己，自己也就少了一份放不下的牵挂。
唯一的遗憾，是没能再见一次父母、灵儿，还有安琪拉。不过，人鱼女王即将重获自由。有她在，自己的家人会被照顾的很好。
随着一声啪嗒的碎裂声传来，林铮感觉同肉体彻底失去了联系。灵魂蒸腾而起，轻飘飘的向遥远的未知漂流而去。
灵魂‘身下’，似乎有一汩汩冰寒的液体支撑着他。刺骨的寒意一点点渗透进灵魂深处，让他越来越麻木，难以挣扎。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通往冥界最深处的冥河？”
林铮怅然若失的想到。冥河的说法，在埃尔隆大陆流传已久，传说的源头已不可考。但从来没有人确定它是否真的存在。因为从没有死者能够复生。
不过，林铮却相信它是真实的。因为从安琪拉的口中，他知道冥界是真正存在的。既然冥界存在，那总要有一条通往冥界的冥河。不然的话，难道让虚弱的亡魂们一步步自己走向幽深的冥界么？
事实上。
不仅埃尔隆大陆拥有冥界，就连整个无尽虚空，也与冥界相连。无论是高高在上的世界神，还是不懂修炼、蝼蚁般的小土著，死后都会变成冥界的一只幽魂。没有记忆，没有力量，任凭宰割。
大鬼吃小鬼，小鬼吃幽魂。幽魂就是冥界的最底层，哪怕你生前是世界神，死后也只是冥界本土诞生的鬼蜮们的食粮。运气差一些的，甚至沦为鬼奴，一直被折磨到魂魄彻底消散。
希望，我的运气不要那么差吧……
林铮苦笑了一下。随着冥河向前流淌，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虚弱，记忆也开始模糊、流失。生前的回忆一丝丝溶解在冰冷的河水中，成为冥河不断壮大的养分。
原来，冥河不仅仅是亡魂的通道。它还担负着消除灵魂的记忆，让死者彻底与生前割裂的重任……
林铮若有所悟，心中一片苦涩。别了，爸爸妈妈。别了，灵儿。别了，亲爱的安琪拉。说好的一起遨游虚空，说好的帮助你复兴娜迦帝国。这些，我都要食言了。希望你能为雪球，选择一个更称职的继承者。
不知过去了多久。
林铮的记忆已经彻底溶解。他不再记得自己的故乡，不再记得生前那短暂而温馨的一幕幕。甚至，不再记得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要去往什么地方。
他只知道，自己是一个魂。一个孤单、漫无目的、即将被宰割的魂。
恐惧、寒冷、茫然、孤独、未知……这些最原始的情绪和感觉纷涌而上，占据了魂的全部。哪怕是一朵小小的、充满死亡气息的冥水浪花拍打在他的脸上，整个魂体都会颤抖一下。
突然。
一个空灵、稚嫩的笑声响起，打破了死寂。
“妈妈，你看，又有一条大鱼过来了！”
“啊，是远方的‘人魂’之鱼。快，儿子，用鱼叉把它叉上来！”
茫然无措的‘魂’呆呆的转过头。周围已经不再漆黑一片，出现了淡淡的幽蓝色光芒。
光芒中，掩映着一个小小的村庄。村庄中炊烟渺渺，似乎已经到了饭时。一个个孤零零的白色小房子中，充满欢声笑语。
仔细看去，‘魂’有些骇然的发现，那些白色的小房子都是用累累白骨搭建而成。血红的夕阳即将落幕。
炊烟、村庄、夕阳、母子……
这一幕幕，都让‘魂’感到无比熟悉，有种哭出来的冲动。却又不知所以。这些，不属于我。我只是一条鱼，一条即将被捕获、被吃掉的鱼。
噗通！
一个尖锐的物体砸在‘魂’的身边，擦着它的魂体扎进了冥河中。
好痛！
这个曾经叫做林铮的魂一阵抽搐，拼命挣扎着向远方游去。
“儿子，你的鱼叉扔偏了！快，把渔网递给妈妈。”
一个柔和的声音在岸上响起，让‘魂’听了心中一痛。
“冥神大人，请你保佑我捕捉到这条大鱼，卖个好价钱。这样，我就可以让儿子走出村庄，进入冥学……”
虔诚的祷告中，透出拳拳母爱。这母爱折射到‘魂’这里，化作了无边的杀意。
“该死的大鱼，给我上岸来！”
哗啦啦！
一张沉重的大网突然从天而降，笼罩在‘魂’的周围，把它死死缠绕起来。犀利的鱼线把它切割的伤痕累累。
“哈哈，妈妈好厉害，一下子就捉住了！”
“那当然。儿子，有了这条鱼，你就可以进学、成为鬼中之鬼。如果你能学有所成，通过考试，从‘小鬼’变成‘大鬼’，那咱们全家都会为你而骄傲的！”
“恩，我一定不会让你和爸爸失望！成了大鬼，我们就可以搬去城里住了，还可以进入鬼蜮学园，成为强大的鬼武者、鬼祭司！”
“儿子真有志气，一定可以的！”
听着岸边越来越近的对话，‘魂’一边挣扎，一边思绪万千。
这个小男孩，怎么有种跟自己很相似的感觉呢？似乎有那么一刻，它也曾经有过这样的雄心壮志，也曾有一个亲切温暖的人儿站在身旁，这样鼓励自己。
可是，这怎么可能……
我不过是条即将被贩卖、宰杀、做成料理的‘人魂之鱼’罢了。也许，是太害怕、太绝望了，产生了幻觉吧。它怅然的笑了笑。
拼死的挣扎，疯狂的噬咬着渔网。可惜都是徒劳，‘魂’距离岸边越来越近，身体已经被拖离了水面。
……
雪球中。
安琪拉坐在虚空量子计算器前。她的周围，漂浮着无数的水晶球。原本五颜六色的水晶球，如今全部失去了光芒，漆黑一片。
里面存留的记忆，无论美好的还是忧郁的，久远的还是新近的，都被清空的干干净净。甚至连关于她的记忆，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不，不会的。我还来的及！”安琪拉死死咬着嘴唇，疯狂的在荧光屏上敲击着。眼角却不知不觉中流下两行泪水。
长达二十个纪元的生命中，这是她第一次流泪。哪怕记忆中，娜迦王朝毁于一旦的那一刻，她也忍住了泪水，坚强的转身离开。只待有一天报仇雪恨，重振族群。
可是，现在这一刻。她真的怕了。
“林铮，你不许死，不许失去记忆，更不行忘记我！”
安琪拉默默的呐喊着，眼花缭乱的手指一刻不停。
“如果你敢忘掉我……哪怕你变成了幽魂，我也要把你抓回来，天天吊打！直到你重新回忆起我们的一切！”
她那美艳的脸上闪过一丝坚定。我安琪拉女王，说到做到。
她抓起一枚又一枚光球，不断的塞进虚空量子计算器中，随之出现的，是荧光屏上一行又一行的复杂符号。
我，还有机会。一定能行！
……
铃音塔中。
铃颤抖着双臂，把林铮早已僵硬的身躯抱入怀中。她的心底一阵悸动，十几年来，一种从没感受过的奇妙情绪从心底升腾。
怀中的躯体冰冷，却让她心中一片温暖。也许，只有很小的时候，躲在父母的怀抱中的那一瞬才有过类似的感觉。不过，却远没有现在这么真实。
眼前的这个黑发少年，可以说就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了。虽然直到他死去，她才意识到这一点。
铃的心中悔恨无比，绝望而凄凉。
一阵死寂的沉默过后，她猛地站起身，看向被庞大的信仰之力冲击的摇摇欲碎的雪球。
铃的眼神中透露出疯狂的目光。他虽然死了，但雪球还在。雪球不破，哪怕希望再渺茫，我也不要放弃！
既然你的灵魂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不知迷失在何处……那我就用这‘铃音小世界’中的无尽生灵，为你再造一个灵魂又如何！
虽然希望渺茫。虽然听上去天方夜谭。虽然，我会因此沾染上亿万无辜生灵的鲜血……可那又如何？
我是神。一个神，如果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不住，那与凡人又有何区别？
外祖母虽然可怜又可恨，但有一句话说的对。神有神性，在必要的时候，人性要屈从于神性之下。
铃凄美的一笑，我的子民们，对不起了。
一只优美雪白的手掌，在铃音小世界内划过。无数的凡人大陆和生命花蕊上，亿亿万万的神族、凡人同时仰头看向天空。
这，是铃神的气息。
神迹降临了！
神族与凡人顿时沸腾了起来，匍匐在地上，用激动而颤抖的心灵虔诚的祷告。铃神冕下对他们的垂青和赐予，让他们感激万分。
然而。
下一秒，天空中的巨大手掌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的按了下来。
这一刻，被铃音小世界的亿万种族，称之为‘灾难纪元’的开启。
短短的一瞬间。五千多个神族生命世界、三亿多凡人大陆被湮灭的无影无踪，再也没有他们存在的痕迹。
数不清的灵魂被铃神的手掌抓入未知的时空，惨嚎着不知所终。
幸存下来的神族、凡人，将这一幕写成了《天启》一书，代代流传。当然，没有人敢把真相写进书中。只说是世人堕落，触怒神灵，铃神冕下降临，进行末日审判。
后世中，《天启》成为了铃音小世界内无数子民公认的至高无上的法典。
铃双手合十，把暗淡的雪球捧在手心。左手上，缠绕着一缕缕金色的信仰之力。右手中……则是汪洋大海一般的无尽灵魂。
信仰之力、万族灵魂，在她的操控下均匀的覆盖了雪球的表面。然后沿着裂缝，一点点渗透进去。
“雪球啊雪球，如果你真的是传说中至高无上的‘奇点’小世界，就请你创造一个奇迹，为你的主人再造一个新的灵魂吧！”
铃凄美的双眼紧紧的盯着雪球世界，一遍又一遍的传达着心中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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