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雨
上课铃响完五分钟后，谭教授终于背着他那万年不变的印着a大logo的背包冲进了教室。
他气喘吁吁地撑着讲台，待到呼吸平复一些以后似真似假地抱怨：“学校怎么排的教室？五楼太高了，赶个课半条命都丢了。”
同学们发出善意的笑声。
谭教授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大手一挥：“先看十分钟书，我缓一会儿。”
讲台上没有椅子，谭教授把背包一放，背着手走到朝星前面一排坐下。
朝星见他半边身子都湿了，微微向前倾身，小声问道：“谭教授，您要不要纸？”
“纸？要什么纸？一会儿就干了，我火气旺。”谭教授很不在意地一挥手，转头一看，露出惊讶的表情来，“朝星啊？”
朝星顿觉不妙。
果不其然，谭教授说：“来，你把你上学期交的那个项目讲一下。”
朝星推拒：“我没带电脑。”
这时坐在朝星背后的学委兴冲冲地举手，手里握着枚小巧的银色u盘：“上学期的期末作业我还没删。”
谢谢你，有你当学习委员是我们的福气。
朝星还能怎么办呢，只能拿着学委的u盘上去讲了一节课的项目。要解决电脑配置不同而造成的报错不说，还时不时还要应对谭教授突然的发问和挑刺，这一趟下来身心俱疲，比上课还累。
“牛啊。”宋阅明暗戳戳地感叹，明目张胆地对着回到座位上的朝星挤眉弄眼。
朝星不觉得自己很牛，他满脑子都是电脑上一连串的报错，这一遭之后他连想到天空中密密麻麻的404都觉得没那么惊悚了。
他刚坐下，正准备对江陵一说点什么，讲台上的谭教授恶魔低语：“江陵一在哪？来，上来讲一下你的项目。”
朝星：爱莫能助。
朝星走出教室的时候觉得自己如获新生，这三节课上得太折磨人了，谭教授让他讲了自己的项目不说，还要求他评价别人的项目。
“谭教授这么爱你，你怎么有气无力的？”宋阅明笑他。
“那他偶尔也可以爱别人一下。”
雨天不能带伞进教学楼，都要撑开放在大厅里。朝星的伞被挤到中间，他瞄着空进去，出来的时候赵泽和宋阅明已经不见了，只有江陵一站在门口等他。
“赵泽和宋阅明呢？”朝星走过去。
“他们要去一趟超市，让你有什么要带的在群里说一声。”
朝星没有什么要带的，他抖抖伞，把伞撑开。外面的雨依旧很大，落在地上溅起一朵朵皇冠型的水花。
他们出门的时候这一朵朵的水花是溅不起来的。
于是他说：“江陵一，雨是不是快停了？”
朝星说的没错，他们这一路上雨越来越小，踏进公寓区的时候已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朝星打伞还是往前倾，江陵一放弃纠正他，问：“你要不要和我打一把伞？”
朝星摇头：“你太高了，打不到我。”
朝星自觉自己一米八已经长得很高了，但是江陵一只比他大一岁，却有将近一米□□。身高差摆在那里，更何况现在还刮着风，如果让江陵一给他打伞，雨就不是打湿后背而是打在他的脸上了。
江陵一想说我可以打低一点，张了张嘴还是没说话。
a大公寓区有一段路的路灯前些时间坏了，一直没人来修。这段路刚好是他们回寝室的必经之路，朝星和江陵一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足够他们看清眼前的地面。
一阵风吹过来，朝星冷得缩了缩脖子。
“今晚上好大的风。”
“你回去再喝两包冲剂。”
听到喝冲剂突然就不是很想回寝室了呢。
朝星转移话题：“你买的话梅糖还挺好吃的，是什么牌子的？”
他正在川省读书的姐姐朝月很爱吃糖，可以给她买一点寄过去。
“顺手买的，你看一下包装袋上的名字。”
其实不是顺手，是江陵一买了药觉得朝星可能会觉得苦，在射击馆练了一会儿跑出去找了一个糖果专卖店买的。
他出去的时间很不凑巧，中途就下起了雨，于是回寝室的时候衣服和头发都有些水汽。
朝星信以为真，为了避免上课打瞌睡他正好揣了几颗糖在身上。他摸出糖，借着手机的光辨认糖果包装上写的名字。
一只手打着伞，要看清名字就显得有些困难，朝星埋头眯着眼睛辨认。
“u……”
走在身侧隔着一些距离的江陵一突然一个跨步走到朝星身边，他们的伞因为突然的碰撞挤在一起，向两边歪去。
朝星诧异地抬头，却听见一身闷响在自己身后响起。
江陵一的一只手横在他的身后，袖子被雨水打湿，一块一平米大的纸板静静地躺在积水和泥泞之中。
江陵一低头看着那块纸板，表情凝重，面色在手机灯光下显得尤为苍白。
他很少露出这样的神色，如果是平常朝星一定会贴过去问他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是这个表情。
可是朝星没有。
他甚至没有看那块在风雨中向他袭来的纸板，握着伞柄的手用力得指关节都在泛白。他死死地盯着江陵一的脸，一股阴冷的寒意从他身体内部慢慢地散发出来，甚至使他的牙齿都有些战栗。
刚刚江陵一的脸上冒出了一个半透明的提示框，鲜红色的“404notfound”在黑夜中散发着刺眼的光芒。
那个提示框一闪而过，已经被淡忘的诡谲天幕再次展现在脑海中，朝星如坠冰窖。
宋阅明和赵泽回寝室的时候敏锐地感到气氛有点不对劲。
江陵一站在阳台上隔着玻璃窗看黑沉的雨幕，朝星屈膝坐在桌前目光放空。一个连背影带着几分沉重，一个灵魂含量极低。他们俩平时也不是一直说话，但是气氛这么微妙的还是第一次。
宋阅明凑到朝星旁边鬼鬼祟祟地问：“你和江陵一吵架啦？”
原谅他，他真的是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原因。
朝星从繁杂的思绪中挣脱出来，有些奇怪地反问：“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吵架了？”
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那你们看起来状态都不太对劲啊？”
朝星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想提示框的事儿，江陵一帮他挡了飞来的纸板，他却只是心不在焉地道了句谢，之后一句话也没说，连怎么走回寝室的都不知道。朝星蹭地站起来，走到江陵一身边拉起他的手。江陵一回寝室的时候脱掉了外套，此刻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卫衣，朝星很容易就把他的袖子一整个撸了上去。
“你手没事儿吧？”朝星关切地问。
当然没事儿，江陵一的手臂肌肉流畅血管微凸，半点异样没有。
“穿得厚。”
纷杂的疑虑被愧疚冲刷下去，朝星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碰江陵一的手臂，并不相信他真的像看起来那样没事儿。纸板是加厚的，被风刮起来撞在人的手臂上，怎么会一点事儿也没有呢？
最过分的是他居然随口说了一句谢谢就想自己的事情去了！
“对不起。”朝星真诚忏悔。
江陵一低头看着朝星抓着自己手腕的手。
他不算黑，甚至有些时候可以称得上一句白。可是在朝星手指的映衬下他的手臂显得暗沉了几个色调。
“没关系。”江陵一说。
宋阅明看着他们在阳台上对不起没关系，发自内心地提出疑问：“他们真的没有吵架吗？”
赵泽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至少现在没有。”
宋阅明瞬间放心。
虽然相处下来他觉得江陵一人很不错，但自从他大一某天洗脸的时候突发奇想抹了旁边正在刷牙的江陵一一脸泡沫被江陵一摁着锤之后，他就对冷脸江陵一充满了恐惧。
也不知道现在十九岁的小孩怎么能长那么大只。二十岁的成熟男人宋阅明心有戚戚。
江陵一挡纸板的时候伞撞在一起飞开了，朝星淋了些雨。为了不明天直接去医院，朝星捏着鼻子喝了两袋没有甜味的冲剂，话梅糖和漱口都压不下那可怕的味道，直到他爬上床都觉得舌根是苦涩的。
今天撞的包还没有消，朝星只能侧身躺着。调出写着“崽”的对话框。对话还停留在今天早上，朝星说自己感冒头晕，崽回复说身娇体弱朝星子速去医院。
崽是他的发小叶至风，他们出生于同一年，生日只差一个月。席悦和叶至风的妈妈是好闺蜜，他俩还不会爬就躺在同一张婴儿床上一起吐泡泡，长大后念同一所幼儿园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初中，调皮捣蛋的事儿一起做，挨骂叶至风一个人挨。直到高中叶至风举家搬到京城他们俩才分开。
朝星在犹豫要不要旁敲侧击地问一问叶至风是否感到了什么异样。
犹豫再三，他还是放下了手机。
诡谲的天幕，江陵一身上一闪而过的提示框。朝星无法再安慰自己这只是感冒中生出的错觉。
这个世界有哪里开始发生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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